資深輔導員王妤嫻談抗癌/可以減緩痛苦,但不要幻想把痛苦拿走
再次約訪資深輔導員王妤嫻,這回不談性侵、家暴防治,談的是她的抗癌經歷。2022年3月份她獲頒國際生命線年度國際卓越義工獎,5月份卻傳出確診鼻咽癌的消息,身邊朋友都替她不甘,“怎麼可以是你?你經歷過那麼多,又做了那麼多事,為什麼那些壞人沒生病,生病的是你?”王妤嫻坦言,這樣的念頭只閃過一次,在療程很苦很苦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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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像閒聊,就聽她侃侃談起療程中的不適讓她如何逼仄,時而洪亮大笑,笑望自己怎麼就走完這段療程了,然後急忙咕嚕一口水潤溼電療未愈的喉嚨。現在每3個月要追蹤檢測,醫生說報告標青,相信5年內無憂。王妤嫻不貪,不管有無復發,期許生命若只剩下10年,她要完成那些未竟之志。
若生命只剩下10年,王妤嫻許了什麼願望清單?請她分享其中幾個,排在第一位的是成立家暴與性侵受害者支援系統。現有救援系統包括警方和醫院,但性侵和家暴個案還需要更多事後生活輔導和司法等援助。想成立那樣的支援輔助單位需要許多人手,得從現階段慢慢鋪陳。所以,她開始復辦性侵、家暴輔導工作坊,訓練更多不同語言的輔導員,才能藉由他們在未來擴充訓練另一批輔導員,慢慢壯大。
第二個,她希望馬來西亞生命線協會的熱線輔導服務可以增加夜班,從晚上11時至凌晨2時或早上7時。一來,夜裡是更好說悄悄話的時段,更重要的是,緊急狀況通常發生在半夜三更,她希望能更有效地幫助到更多人。兩個願望都非常“王妤嫻”呢。
王妤嫻身在輔導界逾20年,是馬來西亞生命線協會資深督導兼講師,也曾任婦女援助中心(WAO)社工,走在救援前線。每次專訪,她都穿著生命線制服,時間多安排在下班後,顯是把工作排在最前。入夜談性侵課題又多了份幽暗,當我低頭筆記,稍稍消化,慢點抬頭,她立即關心“你還好嗎?”性侵本是龐大且沉重的議題,我只是聆聽二手資訊都覺得心沉了,她親自陪伴案主到警局接受調查和到法庭面對司法流程,豈不更沉更重。而她好像總有額外的力氣保護倖存者,連媒體報道一起監督,一有獵奇、腥羶色的角度或違反操守倫理的,便會在臉書嚴厲批評斥責。她始終相信,處理性侵、家暴類的議題是整個社會的責任,沒有一方該輕蔑對待。
這樣的人,生了一場大病,能叫旁人甘心嗎?
送急診吊點滴,耐不住輔導魂上線
約訪當天,王妤嫻拎了一支約一公升的水壺傍身。鼻咽癌電療灼傷喉嚨,說話差不多10分鐘就得喝水潤喉。“就是這樣囉!”癌後生活還有一個令她受不了的重大改變——不能吃辣椒。辣不是味覺而是刺激痛覺,喉嚨怎能耐得,“但是我最近終於吃到(醃)青辣椒!”別小看這一小“成就”,能把露啤、西瓜、荔枝品嚐到癌前的滋味,都足以讓她開心一週。
說起患癌經歷,起初她以為例常的鼻子敏感變嚴重了,影響呼吸,打噴嚏出血。經醫生檢查,發現腫瘤佔了鼻子兩側,隔天就得開刀。她只是回家告知弟弟有可能是惡性腫瘤,隔天自行就醫。醫生可能不想嚇她,告知不是太大的手術,切除約需10分鐘,加上麻醉整個手術約耗一小時。她把“不是大手術”聽進,預約了單人病房,打算術後醒來線上面試新人。當然,協會是不會讓這等謬事發生。
王妤嫻能獨立又坦然的面對“腫瘤”“癌症”這些負面名詞,是因為父母都曾患癌。她自知是高風險群體,每年健康檢查都做癌症指數檢查。開完刀,她只感覺像是從很小很小的小路突然上了高速公路,可見腫瘤範圍之大。當腫瘤化驗報告顯示惡性時,她也沒把時間花給悲傷,當下詢問該怎麼治療。
她覺得幸運,轉介到好的腫瘤科醫生,感受到醫生真誠的關心問候。當時她以9月份飛往加拿大出席一場國際輔導大會為目標,在那之前要做多少次電療,電療前要先拔掉4顆智慧牙等等,全力衝刺醫病。
只有走過痛苦,她才能哈哈大笑當時怎麼把運氣用得太快,開始電療後能多難受就有多難受。醫生原告知第15次電療開始才會漸生副作用,怎知一週才做了4次電療,她就開始覺得噁心想吐。電療有一特製面罩,王妤嫻得維持飲食不讓自己瘦下來,否則面罩的照射角度就不準了。不能瘦,和趕在9月出國的壓力,最終把她逼急了。
有一回,已經連續5天無法進食,一吃就吐,只好請朋友送她到急診吊點滴。躺在病床輸液時,隔壁是年紀比她稍小的婦女,女兒在旁。婦女突然嘔吐,心臟驟停,救護人員做了30分鐘的心肺復甦終宣告不治。
那個孱弱的王妤嫻,最終還是“輔導魂”上線了。她看那女兒哭得很慘,其他大人追問“為什麼不這樣,不那樣?”吊完點滴,她放心不下那女孩,找到她告訴她“你盡力了,媽媽會知道”。再給女孩一個擁抱,附上生命線的熱線號碼,讓她有需要時可以求助。明明來急診之前,她還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最後卻還有精力做這樣的事。
痛苦中找到自我紓解的方法很重要
“很苦的啊!”王妤嫻才沒想塑造光鮮亮麗抗癌的形象,當初電療的確是讓她噁心吐得死去活來。她也一度閃過念頭“我經歷的事情不少了的喔……你要不要這樣!哇,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副作用越來越強時,也會有好幾個自己同時蹦出來埋怨打架一下,“天啊,做麼要這樣”“可不可以不要去電”,然後理性的自己就會一聲令下“diam啦”(靜靜啦)。反正她還是得做應該要做的事——繼續接受治療。
王妤嫻說,不能確定輔導背景對那段心路歷程有無幫助,但在痛苦時找到自我紓解的方法真的很重要。患癌過程裡,她從沒讓自己過分陷入悲情中,有也是短暫的。就那麼一次,她打電話到輔導熱線,一哭就是15分鐘。哭完,“謝謝,我好很多了”,蓋電話。那時給自己太大壓力,不能瘦,可是每次量體重都下降,她自責沒有把自己照顧好。明明是段惹人心疼的事,她現已能自嘲當時那沒頭沒尾的電話輔導,其實可能引起輔導單位注意,啟動特別介入。
樂觀抗癌,維持高運動量
王妤嫻把抗癌故事說得雲淡風輕,但她坦白,如果腫瘤長在腦部,可能情況就不如現在了。父母的患癌經歷對她也有影響。父親38歲患鼻咽癌,她才10歲,印象中父親並沒有如今她這般難受。母親確診肺癌時已經是晚期,醫生研判只剩半年到一年的生命。母親卻很樂觀,接受治療,打氣功,照常度日,默默走過了5年。父母的抗癌身影留給王妤嫻積極樂觀的態度,她也很“要臉”地認為自己沒有理由不能完成療程。
她不止一次強調,整個抗癌過程是很痛苦的,甚至撂下狠話,3個月後成績不佳,她也選擇休息,先不展開新的療程。她會為此全權負責,因為那段什麼都不做就犯惡心想吐,食不下咽,吃了就吐的日子,實在太痛苦了。
王妤嫻原是運動愛好者,曾經完成半程馬拉松,現在體力沒法恢復如前。“我以前2個小時散步可以完成13公里多,現在9公里都走不到,有夠逼仄!”是朋友提醒,她才想起自己曾經動過手術,切除身上一塊腫瘤,完成一系列電療。朋友反問,身體耗損這麼大,兩小時走9公里還不甘願嗎?
王妤嫻的第三個願望就是和運動有關。當初完成治療,沒等報告出爐,她就訂了機票,來臨3月份到臺灣花東縱谷騎行。其實,她能做未做的是全程馬拉松。2018年,她已經有能力跑完全程,卻很“要臉”設定在50歲時達成目標,當作送給自己的禮物。“結果到現在想要都不一定做到……”距離50歲還有兩年,應該,能達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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