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孤鳥／活在真空裡喝心靈雞湯的藝術家——《靜聲》劇評

在馬來西亞，中文戲劇已有百年曆史，戲劇作為一種行業，它的從業人員，尤其演員是一種怎樣的存在狀態？據我所知大部分本地演員還是業餘狀態：日常有一份與戲劇無關的正職，晚間或週末就搞戲劇。當然全職演員也有，但本地戲劇並未發達至讓演員持續有戲可演。不演舞臺劇時他們就教戲劇課、演影視或廣告。再沒有的話就等機會。我通過與英語、馬來語劇場朋友做的調查中得知，他們的情況也是大致相同。當然這是由於我們的戲劇市場還沒有建立起來，沒有太多演出工作可以養活戲劇人。但實際上我們的處境與世界範圍戲劇演員的情況大致相同。像英國這樣的戲劇發達國家，即便那裡機會多，但競爭也多，以致有個時候有人提議戲劇學校要停止招生，因為供過於求了。言歸正傳，今天要談的就是一出以戲劇演員為主人公的戲劇《靜聲》。這是去年5月間於鬧劇場“燎·單人表演藝術節”上演，王冠庭編劇導演，劉家榮演出的一出單人劇。

劇中所見，家榮飾演的離婚的陳休宇是個純粹的藝術家──為藝術而活。他拒絕買房，獨居於出租房裡；他拒絕媽媽給他安排相親；他也是個好人、好鄰居。鄰居老人不斷來借錢，他有求必應並囑咐對方不必還了；他還是個好爸爸。父慈女孝。隨媽媽住的女兒給他打電話，通話中展現父女感情極好。最後他還是個好男人，不能給妻子幸福，就讓她改嫁去吧。劇中一通電話對比了前妻的咄咄逼人和不近人情，與修宇的步步退讓，更突出了人物的“完美”。

細膩又寫實的單人劇

戲劇的場景就是陳修宇住的出租屋，舞臺設計是一個四面牆帶門窗的佈景。一居室單人住戶的簡陋家當，表現一個窮藝術家的蝸居生活。全劇就在房間裡進行，是一個純寫實的單人劇。雖然導演利用整個下舞臺作為主人公的工作場所，陳修宇演出各種悲歡離合的戲劇場面來展示他的“大受歡迎”，但戲劇始終是閉鎖式地進行，因為演員始終沉浸在角色裡。在戲中戲的某些片段表演時，演員有個機會與觀眾交流，但由於戲劇開場時，鋪墊了陳修宇的表演曾經10次提名5次得戲劇獎，觀眾自然理解為：這是主人公的回憶，也就不好介入表演了。作為單人劇或小劇場，這種設計有點兒自廢武功。放棄了打破四堵牆的優勢，使得戲劇過於沉重與枯燥；把觀眾排除在外，更難激起觀眾對人物的理解與投入。同時，由於人物形象的設置過於一面倒。一個太完美的人，不食人間煙火，很難把他放到一個對應的具體社會環境，而像是個活在真空裡的人，缺乏生活的質感。這讓人對其真實起了懷疑。與其說陳修宇是一個馬來西亞戲劇演員，不如說他是帶有太多影視人物痕跡的人物，因為我們看不到他的社會屬性與個性，只能理解這是一個編劇想像中的潦倒演員。

放棄了觀眾參與的單人劇，要靠什麼來抓住觀眾？是富衝突的故事吧？本劇故事如何呢？潦到的演員被太太拋棄；他娘熱心為兒徵婚；心愛的女兒被迫離開自己；自己長期資助的老人突然死去；陌生快遞員送來免費飯……以上情節只是人物的背景描述而非故事本身，故事或其衝突性應該是文案裡說的：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戲劇通過最後一場戲中戲的長篇獨白，以角色的名義讓陳修宇道出了自己的“聲音”，因為缺少父愛母愛而厭世，因厭世而計劃自殺，因聽了一小孩的心靈雞湯而打消了自殺念頭。於是“故事”以正能量結束。

這個“故事”出現的問題是：一，沒有故事；二，取代故事的人物內心衝突始終只是一個歷史背景，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具體事件將其激化；編劇解決這個衝突的方式就是通過心靈雞湯讓人物的行動轉向──不自殺了。然而在劇場裡，這一切（想自殺，改變主意不想自殺了）我們無法在人物的行動中看到（鄰居老頭兒的死固然傷感也不至於讓他也跟著走；免費飯固然好吃，也不至於讓決意一死的人放棄輕生。）我們只是在他的戲中戲的臺詞中聽到。所以人物及其行動的真實，始終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

從生活中汲取創作營養

宣傳文案說要反映演員面臨的就業、福利問題，但最後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人的家庭歷史背景帶來的困擾衝突，這些衝突也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本地戲劇演員的處境，與世界範圍戲劇演員的情況沒有太大不同，但要以演員作為對象去創作一個動人的人物或故事，還得深入生活去挖掘。編導王冠庭曾導梁文聰編劇的《鬼同你結婚》，當時我給的評價不低。現在我可以再說，好劇本對一個導演工作的彌足珍貴。這樣說不是要打擊導演創作劇本的熱情，而是提醒好作品無法急於一時，因為需要時間去沉澱、打磨；而創作還是要從生活出發，在真實生活中去取材、汲取營養。

劉家榮是很有經驗的演員，他也是王導的戲劇老師。他在《美麗相館》中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本劇的成敗關鍵，不在於表演而在於劇本，故即便演員使出渾身解數去表現一個“最佳演員”，也救不了一個先天失調的劇本。反而，過多的表現演技的碎片戲中戲，只能讓戲劇行動停滯不前。

寫稿時剛好看到一本戲劇書，特引書內對編劇與演員的看法為結語：

演員其實是在想像中的情境中真實地生活，而不是演什麼。而編劇呢，則是將他有感而發的真實生活場景通過藝術化修飾，搬上舞臺，而不是創造一個角色可以為所欲為的新世界。一部作品若不能讓人笑，也不能讓人哭，又不能讓人有當頭一棒的驚醒，那就真的沒有必要浪費資源去創作它。──顏永祺《在想像中的情境中真實地生活》／1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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