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月,中國大陸展開“胡適思想批判”運動,參與人數眾多,包括胡適學生羅爾綱。他在〈兩個人生〉慶幸自己經過改造,擺脫胡適影響,告別“灰冷的、虛無的、無可奈何的人生”,走向“熱愛的、滿懷信心的樂觀的戰鬥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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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思想批判”百餘萬字文章,遠在美國的胡適篇篇看過。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中說胡適有時在“那些文章上寫了有趣的眉批”,沒有學術自由的書寫,胡適認為不值一駁。他找出《師門辱教記》問唐德剛:“你看爾綱會那樣批判我?”
上個世紀我以胡適寫博士論文,這一段內容沒用上,卻沒忘記。胡適在1928年至1930年擔任中國公學校長,羅爾綱是校內學生。1930年5月畢業,羅爾綱大膽寫信要求胡適引介,“以便在國內的歷史研究院或者大圖書館中半工半讀”。胡適知道不易實現,他讀過羅爾綱文化史論文,對這位校內獎學金得主印象不錯,建議他畢業後當其助手,幫忙整理其父胡鐵花遺作,並且輔導兩位兒子讀書。
羅爾綱前後5年在胡適身旁。免去衣食住行煩惱固然是收穫,奠定人生方向才最珍貴。胡適學生不少,羅爾綱唯一住在府中。前期他偶涉胡適研究領域,例如協助《醒世姻緣》作者考證以及《聊齋全集》的校勘等工作,後期幾乎完全自由,除了處理書信往來,胡適讓他全面投入個人研究,要他每天到北平圖書館看書。
胡適對羅爾綱研究方向,包括他專注的太平天國曆史,一向有話直說。“做學問要在不疑處有疑,待人要在有疑處不疑。”胡適反覆強調。胡適不只教他做學問,也教他做人。從羅爾綱回憶裡,可以看到胡適夫婦視他為子侄,江冬秀還為他縫過棉褲。有客人到訪,胡適必介紹羅爾綱,隨之誇獎一兩句,不當他外人,“使客人不致太忽略這個無名無位的年青人”,讓他不起自卑感。家中若有宴會,他都受邀列席。“叫我高高興興的也做了一天客。”羅爾綱說。
求學問道經歷,以及長者對後輩的噓寒問暖,是羅爾綱寫《師門辱教記》的動力。羅爾綱說胡適的嚴切,“不同夏日那樣可怕,卻好比煦煦的春陽一樣有著一種使人啟迪自新的生意,教人感動,教人奮發”。但是他卻常感覺“辜負了適之師的教訓與希望,因此,把書叫為《師門辱教記》。”
情誼擺不開政治考量
這本書1944年在廣西桂林出版當天,桂林人民被令緊急疏散,《師門辱教記》不曾在外間流傳。戰後羅爾綱做了修訂,打算由重慶獨立出版社出版,其總經理盧吉忱曾任北京大學文學院秘書,建議增加胡適序文。胡適在1948年3月寫成後,抄了一份寄給羅爾綱,信中說“這本小小的書給他的光榮比他得到35個名譽博士學位還要光榮”。
1949年春,胡適帶著太太江冬秀,飛往美國。和羅爾綱沒有再見過面。毛澤東點名批判胡適後,《師門辱教記》出版無望。1950年留在中國大陸的胡適兒子胡思杜寫文章批判父親,羅爾綱插上一腳。他說胡思杜文章讓他“豁然開朗”,他也和胡適劃清敵我界線。
羅爾綱和胡適晚年秘書胡頌平對書的出版經過都做過交待。1952年,從美國到臺灣的胡適向盧吉忱取得《師門辱教記》修改稿本。1953年,胡適去美國時將書稿帶去,後又帶回臺灣。1958年,胡適將《師門辱教記》改為《師門五年記》,自己題寫書名,他在後記中說:“我現在自己出錢把這個小冊子印出來,不作賣品,只作贈送朋友用。”1962年2月24日中午,離胡適心臟病發作去世前幾小時,從海外到臺灣參加中央研究院會議的院士吳健雄、吳大猷、袁家騮及劉大中和胡適聊天,《師門五年記》是其中談話內容,胡適囑咐胡頌平各送他們一本。
《師門五年記》是一本好書,受此書感動的人不計其數。史學家嚴耕望寫信給胡適說“深感羅先生真璞可尚,而先生之遇青年學生親切、體貼、殷殷督教,無所不到至極,讀之令人神往”。李敖說胡適想拉他做徒弟:“特別親題羅爾綱《師門五年記》一冊寄我、又當面送我一冊”。
1995年,羅爾綱從胡適之意,將書名改為《師門五年記》,外加《胡適瑣記》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書終於在中國大陸流傳。羅爾綱為人謹慎,情誼擺不開政治考量,《胡適瑣記》雖看出二人密切關係,但是羅爾綱對一度動盪不安的政治局勢恐懼猶在。“適之師”變成“胡適”,走過的都是痕跡,他沒有對自己批判胡適的文章做任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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