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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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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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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0/03/2023

李忆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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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替歷史寫的

作者:李忆莙

上世紀90年代之前,大多數的寫作人仍是用手寫作的,是名符其實的手寫筆耕,是爬格子動物。稿子完成後,唯一的提交方式是付郵,間中還可能會延誤,甚至有遺失的風險。

那年代,大作家的稿報館會派人上門來取。後來有了傳真機,就省了付郵的麻煩,而且快捷又不擔心會寄丟了。像我們這些寫專欄的,可就樂了,現寫現傳,傳出去後原稿仍在手上,那種感覺就是得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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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文具中,我最愛塗改液。在寫作的過程中,刪改是無法避免的;不滿意,覺得可以更好一點,或心念轉了,不想要這一段,這時塗改液便派上大用場;只要輕輕地塗抹馬上清空,沒什麼比這更簡易快捷的了——這是給機會自己斟酌,再來一次、兩次、三次,甚至更多次。

寫稿用的是原子筆,橡膠擦不是擦不掉,畢竟耗時,誰耐煩?手邊沒有塗改液時,就只好把要修改的圈除掉,在旁邊增補幾句,忽然想到有更好的字句,於是把剛增補的刪掉,另畫箭頭拖到稿紙邊緣的空白處補充幾句。

這樣地來來去去塗改,替換和增添,一篇稿子,這裡塗黑一團,那裡成塊的,自己看了也心煩。重新謄抄嘛,想一下都覺得崩潰。不謄抄又實在難看兼惡相,因此總在跟自己拉鋸。有了塗改液後著實省卻了許多工夫,落筆也大膽了,不再拘泥於一個句子的落筆是否已深思熟慮——怕什麼呢,有塗改液啊。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

卻也漸漸形成這樣的心理,總覺得不用塗改液塗抹幾下,似乎未盡全力,是為草草不恭。不禁失笑—— 作家不是一直在說最滿意的作品還未寫出來的嗎?既然不作謄改是草草不恭,改了又改卻嫌瑣瑣不休。

塗改液讓我樂不可支;那縫隙中的空白處,是我三心兩意的軌跡。而塗改液是最忠誠的,我一再塗改,它一再為我保密——一經塗抹掉,誰知它的前身是什麼?但往往也有樂極生悲之時,因為塗抹的地方未乾而不能落筆,待乾透後卻想不起要修改什麼,有時甚至給忘了。幸虧小編“厲害”,拿手活是填充。

由此想到曾經看過幾位著名作家的,當時的反應是:原來過程都是這樣的!怎樣呢?不就是三心兩意,總是不確定,總是認為還可以有更好的詞句。於是所見幾乎都是一樣的:這裡刪改一下,那裡增補幾句;用了這個字,不是很滿意,遂又勾畫掉,即使肯定準確無誤,卻又認為還有更好的,於是又再改動。看原稿可從中探測到作家創作時跟自己交戰的過程,那意念的拖沓,那遣詞用字的推敲和猶豫不決,體現了作家的寫作心態和寫作態度。

另外,還發現凡是寫作的,都會遇到思路不繼的時候。喏,那些被劃掉的,很突兀的,前言不對後語的,便是思路不繼時的“錯手”。過後逐漸順暢,那是思維疏理好了,漸入佳境。當然,並不是所有原稿都有如此豐盈的內部狀態。有些作者是不露痕跡的,甚至無跡可尋。他們把稿子重新謄抄,每一個字,一筆一畫,慢慢寫。肯定、凝神、冷靜,一旦落筆,一字不改。這也是我最無法做到的。我總是覺得在還未變成鉛字之前,還來得及一筆勾消或引申繁衍的,為什麼不呢?或許吧,我是個不安分的作者,總是三心兩意。

紙筆寫作已然走入歷史,以上種種也已成為歷史遺存,遺存在經歷過的人的記憶裡,但很快也終將消失。

進入數碼時代,電腦寫作卻是另一番景象。我也不記得多久沒用筆寫過信了。“見字如面” ,“展信如晤”那是替歷史寫的,新一代的人不懂這些。以前的人組字成信,想必是動用了太多感情,心之念念,往往筆還不勝情呢。可是現在,信變成電郵,顯現在電腦熒光屏上,哪還有什麼如面如晤可言。而寫作的過程,也不再留有痕跡;沒有旁註增補,看不到刪改,也就感覺不到作家創作時的思維走向和不確定性 了。乾乾淨淨的,無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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