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鈞澤/洞(上)
前文提要:伊扎說:“老闆只喜歡所有東西都通過。因為只有通過了,才有業務。”那是不是說,老闆也沒有選擇?
三、
伊扎只比安凱大一歲,身材健壯、比安凱高了半個頭,中學時期還是運動員,幾乎可以想像中學的伊紮在陽光下揮灑汗水,觀眾席上的迷妹漲紅了臉,在汗味之中尋覓專屬於他的費洛蒙。然後全然忘記了他有女朋友這樣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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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伊扎不止一次向安凱提起自己在約會軟件上多麼的吃香。問起安凱是否還是處男時,安凱回答“是”的時候被嘲笑了一下,可是伊扎馬上換成了過來人的口吻:“性,是會上癮的,千萬不要。”
話雖這麼說,伊扎卻不斷地說起自己的經驗。有一任女朋友是同校的網紅,就算整棟樓都是大學同學,他們依然從客廳的沙發,到臥室,到浴室。有時候隔壁不滿,會用拳頭錘在那幾乎沒任何隔音處理的牆,咚咚咚,於是伊扎也咚咚咚地回應。她幾乎每天都在那裡,待到夜裡才回去。那不是她的家,畢竟教義上未婚同居是通姦——可是婚前性行為就不是“齊納”了嗎?安凱總是沒有問出來。
“那是個恐怖情人、瘋女人。”伊扎說:“有一次我只是和朋友外出喝茶,超過了10點回家,她竟然把我的行李直接丟在大廳,然後把我拖出外面,給了我一巴掌。”
可是,當他說起第一次在沙發上,是她先扯開他的褲子時,伊扎的笑容幾乎藏不住。
伊扎對她的愛,是石楠花味的。
小佳跟了安凱,也有兩年多。他們是在安凱的第一份工作認識的,那是一個包裝工廠,裡面請的工人幾乎都是未成年、輟學生,工資4令吉一小時,不申報,不繳稅,工作9個小時只能站著。小佳那時候是散工,一個星期就來那麼幾天,可是崗位上的男人一個個工作都不專心,時不時把剪刀搞丟了、包裝紙用完了,全都到小佳那裡去找。工作臺是貨架拼成的,下面放了一些工具,於是那些男人就會走到小佳旁邊有時候拍拍她肩膀,有時候直接用手肘去擠開小佳,然後露出猥瑣的笑容,說,找一下東西。在那種環境下,似乎只有兩種解法。一是辭職,可是顯然在16歲這個年紀,若沒有難處,倒也不需要到這種環境來上班。第二個解法,便是順了男權社會的壓迫,尋找阿爾法男性的庇護。
那年氣盛的安凱,不服就把包裝盒甩到他們臉上的態度,馬上就吸引了小佳的目光。安凱後來離職了,小佳臉上的稚氣也褪去,總算找到一個待遇好一些的銷售工作。
可是這兩年多時間裡,小佳確實沒讓安凱碰她的身體。甚至到了這年,不讓碰的情緒,由矜持轉向了嫌棄。永遠刮不乾淨的鬍渣、指尖的粗糙、皮膚和口裡的煙味,都成了安凱要親吻時,小佳用雙手抵住安凱胸膛的理由。於是有些時候安凱會看著這個與自己同床了兩年的女人,逐漸有種疏離感——
早上差不多的時間醒來,她揹著安凱玩手機。放工的時候,小佳也總是晚飯以後才到家。偶爾有機會,也是安凱先去打包好了晚餐。她穿著白襯衫、緊身裙,像是真的脫胎成了白領上班族,進門後臉上本來還有的嫣笑,在看到安凱之後就會立馬消散,接著洗漱以後便又揹著安凱玩手機。
就像,對小佳而言,安凱是大王花味的。
剛同居時那搶被子的娛樂呢?某一天小佳從宜家的購物袋裡拿出一條被子,從此舊的那條就歸了安凱。最近的宜家要到地不佬鎮,有車的安凱都沒去過,小佳是什麼時候去的?可是安凱大抵沒有什麼資格去問,因為那是交友自由……枕邊人已經不知道何時成為女性意識抬頭臉書社群的管理了。
安凱隱約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年在朋友家撈生,每個臭男生或摟著女友的腰或勾著女友脖子,安凱也如此。回到家的時候小佳才把吐過一次了的安凱甩在入門鞋架處,跨大步走開。
“怎麼啦?”安凱記得自己強撐著起來,坐到了換鞋凳上,後面傳來的聲音不禁讓他心煩。
“什麼叫做這個是我的‘貨’?一整天,你連我名字都不介紹一下嗎?”
身後丟來的枕頭砸到了安凱,他便止不住地開始嘔吐,鞋架上的鞋子就這樣浴在米色的嘔吐物裡。後來那些鞋子短暫出現在晾臺,可是過了幾天就被丟在垃圾箱裡了。也是那時候起,小佳變成了艾瑪‧華森的忠實粉絲,“父權結構”那樣的名詞,便是安凱看過小佳分享的東西后偷偷記下的。
小佳曾在網上感慨:“現在的男生對女生越來越尊重了,是我們共同努力的成果。”
安凱看到的時候,正在雪蘭莪出差,伊斯坎達開著那輛豐田海格拉斯,搖搖晃晃、一走一剎地,看完那段話以後安凱便把手機收起來了。車上除了開車的伊斯坎達,安凱,還有另外兩個同事。他們在車上抽著煙,於是都把車窗搖下。那三個人,對看到的每一個女生說:“你們的屁股很大。”要是那女生頭也不回,似沒聽見,他們便把車開得很慢,故意跟著女生,把頭伸出去喊:“好身材!”
一次小佳出門的時候被安凱攔著了,那背部鏤空的一字領、前邊的白色薄紗,實在是……
可是安凱的話並沒有說完,小佳已經留下了一個皺著眉頭的回眸,然後摔門走開。那天她寫了一篇文章,“衣著自由是女生的權力,強姦犯並不只是強姦衣著暴露的人。”那篇文章寫得很好。可是小佳大概不知道,中學生圍在一起意淫的,當然是衣著暴露的,嘴裡一邊說著:“她好騷。”這樣的話語。工廠裡的人也是,要是蹲在一起看手機,要是橫屏,那可能是足球;要是直屏,便是泳裝。
隔壁工廠的女工懷孕辭職了。伊扎說,那女工被經理強姦了。伊斯坎達說,都是自願的。報紙上說,只要強姦了,願意娶了人家就不是犯罪。
安凱記得那天是星期五,別的同事都先去禮拜了,他作為最後一個午休的,負責把工作間的門鎖上。工作間的那個門是鋼的雙開門,漆成了藍色,平時敞開,讓車子能駛進來。若是要闔上,得先把那生鏽的鋼筋從圓柱形的洞中拔出。拔出來後,安凱背手拉著門就要鎖上,他聽見一個女生的尖叫。
呃啊!
那聲音像是從一個廣闊空間傳出來的,帶著一點回音;可是仔細琢磨以後又像是金屬蝴蝶扣摩擦,發出如粉筆劃在黑板那樣刺耳的聲音。安凱的手停下幾秒,不確定地等了一下。
馬達聲轟轟地響,他就這樣揹著手拉著門,望著工廠。陽光從幾乎闔上的雙開門中間散射出來,把安凱的影子打在了走道的地面。安凱的安全靴沾了淤泥,工作間的洋灰地上又積了一層洋灰。左邊是員工廁所,那裡面的木門已經被啃壞了,牆壁瓷磚的裂縫中也經常生出蟑螂。然後是柏油清洗機、馬歇爾壓縮機、混凝土塊和“洞”、養護池;右邊是鋼筋的拉力試驗房,然後便是液壓機,混凝土塊和“洞”。
安凱的正對面是那木門。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非常非常遙遠,只有那裡面有光。安凱哆嗦了一下,把門拉上了。
咿呀。砰。
四、
安凱上班的途中,必定會經過廉價住宅區,這幾排鐵皮屋面向著公路,後面的屋子甚至只能步行進入,前排屋子雖然有兩米深的水泥地,往往把車屁股擺到了馬路上,於是四車道變成了三車道,剩下的那一條車道,變成了公費修的私有地。然而他們倒車的時候,儼然一副“主宰”的氣勢,從那低窪猛踩油門竄出來,然後急剎,然後方向盤迅速打滿,留下後車的汽笛聲,一氣呵成。安凱已經不止一次聽說,政府早就看這條路不順眼,按理說兩點直線最快,卻為了他們把公路修成了“歐姆”的符號,遲早會拆掉的。然而仔細一數,上次聽見這句話,還是中學時期,竟然也有5年了。
這一天街景忽然變了。
沿著公路,每隔三、四間便堆砌起兩米多高的雜物山,各種顏色夾雜——綠的冰箱,紅的鞋櫃,藍的床褥,褐的木桌椅。行車都把車速換成好奇,恍惚之間,那山裡的玻璃變成小燈泡,掛在垃圾的花車上,竟然有些莫名的應了年末聖誕的景。
這是小佳走後的第一個星期一,安凱有些渾渾噩噩地醒來,發覺臥室拖鞋漂流,房間的地板變成了泥濘,原來是淹水了。這兩個晚上的雨確實沒停過,年末嘛。安凱出門的時候沒來得及想,反倒是看到雜物山以後,才想起,家裡的傢俱,怎麼辦?租下那間房子已經兩年多了,那時候因為有很多憧憬,於是兩個人租下了三房一廳的老房子,當時急匆匆搬進來,可是有些行李,到現在還在空房間的地上。
安凱的家都如此,何況是低窪的廉價住宅區。
說來也諷刺,馬路上明明四處是“洞”,可是本該是“洞”的溝渠卻時常堵著。小佳好像也對他這麼撒嬌過,浴室的下水道經常堵著。
“還不是你的頭髮?”
“你幫我嘛。”
那時候安凱說了什麼?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伸出窗外,香菸只剩下菸屁股,雖然天是晴了,可是公路上還有淺淺的積水。安凱忽然想到什麼,身體抖動了一下,便不小心鬆手了,菸屁股掉進了水裡。
“不要,好惡心。”那時候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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