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期間,遠嫁怡保的表妹返鄉,她的女兒欣兒第一次以海南方言喊我表姨,並道聲新年快樂時,因發音不準,表妹耐心糾正。欣兒馬上拿出隨身的記事本,記下剛學會的字彙發音。
親友間若以方言交談,總會倍感親切。以前見長輩們圍坐一桌以海南方言交談,我是有聽沒有懂。認為那是自己走不進的另一次元。漸長,漸發現身邊的長者已相繼走向另一個世界,有者見面時也多以華語來互動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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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其實就像其他語言一樣,若疏於開口,缺乏交談的訓練,久了就會忘掉它的正確發音和語調,往往說著談著就從舌間不經意地彈跳出自己熟悉的華語來。
很慚愧,我終究沒把海南語學好,以至今日的自己成了半桶水,只略懂簡單的詞彙。我問表妹,為何會想以海南語來交談?
表妹指了指欣兒說:“是她嚷著要學海南話來和外婆溝通呀。”
自從晚年的姑母患上失智症,性格變得抑鬱寡言,語言表達方面日益退化,說話不連貫,常夾雜大量的海南方言,偶爾會自言自語地提起塵封的舊事,思緒變得飄忽不定,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往昔的人事物已逐漸、逐漸地被她從記憶庫裡剔除,連她極疼愛的外孫欣兒也不例外。
在這之前,12歲的欣兒即使人在外地,會不時地透過視訊與外婆聊天,甚至當老人的語言和行動開始變得遲緩,欣兒仍一如既往地致電向外婆問安,只是溝通的方式與以往不同,兩人初時都顯得磕磕絆絆,一個是記憶混亂,一個是語言障礙。姑母常把親人當外人,不是重複同一問題,就是說起一些久遠不相關的瑣事,有時則以茫然的眼神回應。
然而,欣兒的努力不全然是徒勞的,日子有功,她學會了海南語,也慢慢懂得如何細心地傾聽老人內心深處的憂慮和孤獨。
儘管表妹描述得淡然,我聽了感動不已。我知道這不是容易的事,對一個外向活潑的孩子來說,要她靜下來耐心地陪一個失憶的老人聊天,當中需要多大的堅持和韌性啊。然而欣兒卻說出我忽略的一個事實:“因為外婆疼我,我不想她不記得我。”
把外婆說過的話記錄下來
這時候,表妹抬頭微笑望了我一眼。我立即明白了她遞來的眼神,還有那苦澀的笑容。我想,我們實在不忍心,不願告訴她這是一種長期多變、難以治癒的病症,我們也許可以延緩病情的惡化,但不管願意與否,我們都會一點一滴地失去她。我甚至害怕自己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不小心觸及孩子纖細柔軟的純真,那些大人正在面臨的許多棘手的照護問題,都不該是欣兒這個年齡應去承受的殘酷現實。
小欣兒卻直接戳破了我虛假的防線,她傷感地說:“我一直都在把外婆說過的話記錄下來,她會永遠活在我心中。”
她們走後,欣兒的話縈繞心底不散。我想起她那攤開的記事本,一本普通的練習簿,扉頁裡因為累積的字而溫而舊,在字彙和詞語的空隙間,是滿滿的孺慕之情。欣兒不自覺地以這種記載的方式讓外婆參與了自己的成長,而那些曾被冷落的方言詞彙,也因為一個孩子的愛而延伸,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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