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安詳】棄騅兮別虞兮/何國忠

一篇小序一首詩，出現不同讀法。白居易屬爭論性詩人，作品或人品，後人達不成共識。〈不能忘情吟〉是其中引發爭執之作。白居易晚年事情不多，借經歷說說心情，不料引發蓄養家妓的討論。

捨不得是人之常情

白居易當然無法預測婚姻制度在近代社會的巨大轉變。《人間要好詩：白居易傳》的作者趙瑜，替白居易說了不少好話。唐朝的法律雖然也規定一夫一妻制度，卻不限制納妾和養婢，唐朝法律明文有妻而再娶者判處一年徒刑，以妾及客女為妻者，判處一年半徒刑，以婢為妻者或將妻子當妾對待者，判處兩年徒刑。一夫一妻不能亂了名分。原配妻子的權益地位受到法律保護，妾和婢則地位低下，歌姬屬藝伎，地位雖高於婢女，一旦受到遺棄，下場在意料之中。年輕的樊素和年老的白居易思考方式不在同一層次，捨不得只會製造另一個人生悲劇。趙瑜說白居易“從古代社會看，已是仁愛之心，善翁之舉矣。”

一生當官的白居易經歷8位皇帝，中唐朝廷人事更迭頻繁，黑暗國恥層出不窮，其中甘露之變，被誅殺者多達千人。白居易目睹荒謬殘暴，心情沮喪。被貶江州以後，更加理解若不規避紊亂局勢，殺身之禍隨時降臨。“上客清談何亹亹，幽人閒思自寥寥。請君休說長安事，膝上風清琴正調。”多做事，少議論，閒時放縱自己，少理是非。既然不能兼善天下，只能獨善其身。58歲後他徹底離開長安，來到洛陽分司任職，所領俸祿足夠風雅生活，雖有被安排更重要職位機會，但都被他拒絕。所以長壽，心情的調節至關重要。晚年追求閒適，是看化風雲之後的知足心態。

開心時寫詩，難過時也寫詩。白居易將詩作分為四類：諷喻詩、閒適詩、感傷詩、雜律詩。〈不能忘情吟〉歸感傷類。白居易愛和朋友小酌，並借詩唱和，家中歌姬參與彈曲。白居易詩中所提府中歌姬，有名者包括樊素、小蠻、菱角、谷兒、紅綃、紫綃等。家宴中吹拉抑揚，翩翩起舞，各有專長。

樊素是最後一位離開的歌姬。白居易寫〈不能忘情吟〉雖然矛盾糾結，不過一年以後還是將樊素許配人家，另譜前程。我讀〈不能忘情吟〉，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看開看不開之間。樊素離開便是永別。蔣勳在《捨得，捨不得》自序中說他一位朋友喪偶，傷痛不能自持，蔣勳抄經給她，給點安慰。蔣勳說她看到引首“捨得”方印，搖著頭，淚眼婆娑，萬般無奈，哀痛叫道：“就是捨不得啊。”

捨不得是人之常情。大部分人如是，白居易如是，樊素一走，他有“笙歌散後妓房空”之嘆。不過感嘆並非後悔，多麼捨不得，最後還是要捨得。得而復舍，舍不求得。二者在一線之間，跨過以後，才算走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