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電視屏幕上經常出現一具男孩屍首側臥沙灘任由海浪衝擊、晃來晃去的畫面。那男孩年約3歲,穿紅衣,個子看來很健壯,如果還活著一定很可愛。然而生不逢時,家園遭強權蹂躪,和家人逃亡異鄉,不幸葬身大海。看了那段視頻我感同身受,心酸落淚,因為我在小男孩那般年紀也曾經是難民,和家人逃亡他鄉。
【一】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日本發動戰爭,侵佔別國領土,掠奪資源。東南亞資源豐富,日軍虎視眈眈。
邊佳蘭位於柔佛州極南端,碼頭坐落於泰山嫲山腳下。外海為船隻通往新加坡的咽喉要道。英政府未雨綢繆,派兩艘戰艦駐守馬來半島東部水域,同時在泰山嫲山上和碼頭兩邊修築碉堡炮臺地道等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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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先生為邊佳蘭華僑小學教員,他見識廣,有遠見,看到英軍在海邊修築工事便說可能要打仗,勸村民把可賣的豬隻雞鴨和椰幹膠片先賣掉,一旦打仗就賣不出去了。
鍾先生的預測準確無誤,同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進犯馬來亞。駐守東海岸水域的兩艘戰艦不堪一擊,中彈沉沒,日軍隨即在關丹登陸。戰事打響,市場混亂,商業停頓,所幸的是村民飼養的牲畜雞鴨和積存的膠片椰幹已經脫手。
英軍估計日軍勢必把邊佳蘭當攻打新加坡的跳板,因而在海邊埋地雷,圍著纜繩掛上“危險避開”的牌子不讓行人接近,同時張貼告示通令10裡範圍內的住戶必須疏散。居民可自行離開,或到哥打路18碑聚居難民營。有意前往者可到碼頭辦事處登記,政府將派艦艇送往新山然後改乘軍車去難民營。登記為期3天,延誤自誤云云。
受影響的除邊佳蘭居民外還有紅毛山、祥和園、淡水港和爪窪壩四個村子的村民。
我在爪窪壩出世,當年只有3歲。爪窪壩位於泰山嫲南邊山腳下,是個小村寨,只有23戶人家。都是同鄉,原籍廣東豐順縣。
二十多年前我父親、大伯、鄰居羅天寶和朱天祥朱文武父子隨水客(經紀人)來到邊佳蘭。他們進森林轉了一圈,發現泰山嫲南邊腳下有塊坪壩,土色灰黑土壤潤澤是理想的莊稼地,便搭間茅屋住在那裡砍樹開荒。胼手砥足,流血流汗,砍倒大樹幾百棵,燒了一個多月,每人分得土地十幾畝。新墾地夜鳥多,每到半夜就“爪哇爪哇”地叫,因而取名爪窪壩。
燒過的泥土鬆軟肥沃,不用翻土一場大雨積水成田,播種插秧禾苗茁壯穀穗一串串。生活有著落便把家眷接過來,同鄉友好也紛至沓來。
我大伯念過私塾,常為村民讀家書寫家信。他諳熟曆書,通曉節氣,村民紅白事揀日子都找他。鄰居朱天祥諳熟武功,擁有祖傳接骨秘方,是邊佳蘭唯一的跌打醫師。鍾先生是我大伯的莫逆好友,他原是私塾老師,過番後在一間當鋪裡當簿計,5年後重執教鞭,3年前應聘到邊佳蘭當教員。他40出頭仍未成家。孑然一身,大伯便邀他在我們家住下。他有一輛腳踏車,是村裡唯一的一輛。他學過英文,會說馬來話。他樂於助人,村民有事都找他幫忙。
家裡養的狗跟在後頭
疏散避難是件大事,村民驚慌失措紛紛來我家問鍾先生怎麼辦。鍾先生說海邊埋了地雷,打起仗來必遭池魚之殃,當局不叫搬我們自己也得搬。外地有親戚再好不過,沒親戚的就由當局安排去難民營。難民營像大家庭,屬慈善機構,管吃管住,他本身沒親沒戚決定去那裡吃大鍋飯。他說有意去的留下名字,他到碼頭時可代為登記。
聽到鍾先生要去難民營,村民紛紛舉手表示要和他一起去。大伯、父親、朱文武、羅天寶、黃大年等也舉手表示要一同前往。
報名的村民共13戶56人。其餘的去四灣、五灣和德光島投奔親戚。鍾先生為大家掛了號,說爪窪壩村民搭乘第六班也是最後那班船,開航時間為4天后的下午3點鐘。
逃荒避難村民都是過來人。當年在家鄉就因兵荒馬亂民四處逃難才過番南洋。長途跋涉,漂泊異鄉,乾糧藥品得多帶,還有地鋪帆布雨具一樣不可少。已入年關,年糕耐飽耐留,如果做好了就一起帶去。
離家那天是臘月初七,離過年還有21天。午餐算是年夜飯,滿桌佳餚大家卻沒胃口。丟下可惜,母親用荷葉包起來帶去路上吃。
家裡養條狗。鬃毛特長取名“長毛”。母親留些剩飯放在狗洞邊。
鎖好大門背上揹包離開家門。長毛跟在後頭,父親喝它回去。它止步,睜大眼睛看我。父親拉它走,大伯說狗也有靈性,讓它跟吧!
來到碼頭柵門前,看守員說不能帶狗進去。我摸它的頭叫它回家。它搖搖尾巴,咿咿唔唔好像在說什麼。我轉身要走,它咬住我的褲腳。我蹲下叫它乖乖回去。它前腳搭在我胸前舔我的臉。父親叫我別理它。我推開它進入碼頭。看守員拉上柵門,它望著我汪汪的叫。
村民來齊了。開船時間到了,然而船沒來。等到傍晚,看守員前來說接到通知,船明早才來,叫我們別回去,在碼頭過夜。
十分無奈,只好在走廊打地鋪。天色漸暗,碼頭亮起探照燈。我們圍坐在一起吃晚餐。長毛仍在外面汪汪的叫。父親拿個飯糰丟給它。它不理,繼續叫。
晚上大家沒睡。長毛也沒睡,守在柵門外咿咿唔唔叫到天亮。
隔天早上9點多鐘船來了。兩個英軍前來帶我們上船。
這艘船好大,可載整百人。船走得飛快,一個多鐘頭來到新山碼頭。那兩個英軍帶我們到附近的戲院(國泰戲院前身),和看守員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看守員叫我們進戲院休息,車來了會通知我們。
戲院兩邊大門開著,裡面人很多。進去張望,忽然有人叫我。舉眼一看,是我的小友伴大明和增光。他們的父親前來和我大伯打招呼。大伯很驚訝,問他們怎麼到現在還在這裡?一個胖子大吐苦水,說被紅毛兵(英軍)騙了,早知道這樣就不來了。
戲院裡的人全是淡水港村民。那個胖子叫張家棟,他家境富裕,為人慷慨,遇事有主見,村民因而委他當村長。
淡水港和爪窪壩只隔一條河。大明和增光經常隨父母來我家串門,我們因而成了好朋友。(明日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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