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探典籍忘名利,欹枕時驚落蠹魚。”詩句來自李商隱的〈和劉評事永樂閒居見寄〉。李商隱說他瀏覽典籍,將名利置之度外,側臥枕上讀書之餘,偶然看到蠹魚從書頁中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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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狀似魚,所以名魚。蠹魚又稱蠹蟲、衣魚、白魚、壁魚、衣蟲、書蟲。愛書人痴迷書籍,發現生活和蠹魚沒有兩樣,自比蠹魚,言之成理。蠹魚靠啃食書本生存,愛書人則從書本找到安身立命的寄託。一些人雖然在生命的某一刻與書結緣,但是以實用出發,走了一圈以後,書不再是必需品,可有可無。這些人不是蠹魚,因為依戀書本,是一生一世的事。
豐子愷1935年作有一幅題為《鑽研》的漫畫,一黑一白兩本大書,有人如蠹魚般鑽進,有人如蠹魚般鑽出。陳星和朱曉江在《幾人相憶在江樓》賞析這幅畫時從諷刺角度切入,說鑽進書的人“分明是在鑽營”,成功者會“道貌岸然起來,逢人則說子曰詩云,說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超現實主義,一副學問無窮的樣子。”又說“鑽營不成的,當然就只能埋沒在這磚頭般的現代的、古代的經典之中了。”
兩位作者不滿所處學術氛圍,藉機發些牢騷,“鑽研”成了“鑽營”,將蠹魚分成不同類型,這些過度解釋大可不必。一般人所謂成功,往往以權位或收入為考量,與書為伍的人的成功或失敗,雖也可用職務高低區分,但是學界卻有不少有地位者完全不在乎升等,甚至不願意在大學或研究機構工作。他們對物質生活要求不高,寧願單純一些,以蠹魚自嘲,與世無爭,鑽進鑽出,從書中吸取智慧,那是尋求淨化人生的價值觀念。
“荒村有客抱蠹魚,萬一談經引到渠。終勝秋磷無姓氏,沙渦門外五尚書。”龔自珍《己亥詩》第23首以蠹魚說人生依歸。詩前有序,龔自珍說他在廣渠門投宿,廣渠門即沙渦門,門外五里左右有墓地,名五尚書墳。半夜遠望,墓地磷火,依稀可見。“五尚書,不知皆何許人也。”龔自珍序中說。夜裡聽到讀書聲,有人耗盡長夜做學問,值得敬佩,如果默默耕耘者引用自己見解,那就比墓地姓氏無存的人好多,這一生總算沒有白過。
蛀書蟲也會受到表彰
世事滄海桑田,躲在書齋,一樣能夠看透善惡本質。蠹魚破壞衣物書本,但是愛書人沒有將其當成噁心生物。蠹魚體長9至13毫米,壽命2至8年,怕光,無翅,身披銀灰色細鱗,腹部末端有尾須三根,一生經歷大約8次脫皮苦惱。
蠹魚似迂不迂,該怎麼活就怎麼活。以蠹魚自稱的愛書人,到處都是,有樂有苦。姜德明寫〈半農買書〉,說劉半農購《東坡遺意》,封面題“賞奇軒刻明末梁溪顧鄒兩君帖,廿二年一月半農買於廠甸。”五四文人愛在春節逛廠甸淘書。魯迅、周作人、錢玄同日記中都有留下類似消遣。買書可以賒賬,還錢時方知生活不易。春節前夕坐在劉家門房中等劉半農出現的書商很多。“情面是有的,只還一部分也就過去了,但父親每到過年時仍是很怕那些書鋪先生的來臨。”劉半農之女劉曼湖說。
蠹魚故事林林總總,唐人筆記小說《酉陽雜俎》提蠹魚時記一精彩故事。有書生名何諷,在書裡發現圓環髮捲,直徑四寸。他用力扯斷,截斷頭有水滴。問了道士,方知是蠹魚之一種。蠹魚在書中吃到“神仙”字樣三次,就會變成“脈望”。欲成仙者夜裡拿著脈望面對星空祈禱,星使即拿丹藥下凡相贈,連同脈望所化之水一同吞服,便可“白日飛昇”。
我在專欄提過谷林《書邊雜寫》,上個世紀所購,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屬於書趣文叢系列。編者所用筆名,竟是“脈望”。總序說叢書作者都是讀書行家,目的並非說教,而是將讀書成趣的文章展示出來,“產品全是作為趣味的讀書結果,卻未必時時處處都點出自己讀了什麼書,作了什麼懸樑刺股的努力,方克臻此。”我循著書目買了叢書其他著作,果然如編者所言,因為作者讀書成趣,“所得的結果也大多能使讀者覺得有趣,即可以讀得下去。”
脈望是沈昌文、陸灝、吳彬、趙麗雅為了編務共用的筆名。書趣叢書序文又說:“在一個寬容的社會,蛀書蟲也會受到表彰,不是壞事。但究竟難以在商品經濟中討得生活,更難成為大款。”脈望說他們“願意永遠有做脈望的幻想,為讀書界做些微末的工作”。這些話聽了舒服,好的蠹魚,都應該有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大我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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