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在我有記憶以來都是公務員。不是馬來西亞的公務員,而是中華民國的公務員。二戰結束後,中華民國政府從日本殖民政府手中接收臺灣,隨後就需要開始有人代表政府管理地方事務,外公就是那時候來到臺灣的首批公務員之一。
後來輾轉分發到陽明山管理局做事,政府提供了一個不算大的宿舍給外公和家眷住。這一間房子現在可能還在,至少疫情暴發之前還在,雖然已經很破舊,也沒人住了。如果搭乘臺北的260號公車上陽明山,在“教師中心站”下車,橫跨一個馬路,然後往下山的方向走大概20步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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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前有一個小小的院子,種了一棵桂花樹,還有幾棵金桔樹。外婆家給我的記憶就是隨著溫泉飄來的濃濃硫磺味,季節對的話,還夾雜著一絲桂花的香味。外婆會收集幹桂花,然後一層桂花,一層白糖,讓桂花味融入白糖,增加風味。外公則在金桔成熟時,偶爾摘幾顆塞進嘴裡嚼。那時候年紀小,自然也想有樣學樣,不過被表弟大力阻止了。他們都吃過金桔,又澀又酸,都不知道外公是怎麼忍受的?
幾十年過去了,早就人事全非。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人世,每每想起那間老房子,浮上腦海的還是桂花樹,以及金桔樹。
金桔承載的是惆悵
外公一家到臺灣後不久,國共內戰爆發。20世紀初期,軍閥戰爭、抗日戰爭一直打個不休,普通老百姓只要不是生活在戰區的,對戰爭多少都有點麻木了。如果知道這一次戰爭和以往的不一樣,一開打就註定了幾十年的對抗,回不了家鄉,我猜,外公是有可能攜眷想辦法逃回大陸的吧?在當時,不時聽說有外省人因為思念家人,抱個籃球就跳進臺灣海峽,試圖回到大陸故鄉。外公是個念舊的人,不過一家八口人,抱籃球跳海可不是個明智選擇。事實上,外公至死都沒回過故鄉,反而是我在上世紀90十年代曾經隨母親,帶著外婆的遺願回到浙江奉化老家祭祖。
十幾年後,我找到機會,到杭州的浙江大學讀博士。導師經常請同門學生吃飯,有次在飯局後上了一碟淺黃色的小桔子,同學嚴曉蓉說那是浙江人喜歡吃的金桔,還熱心教我怎麼吃。我還記得表弟小時候的勸誡,金桔最終沒吃。
又過了幾年,今年農曆新年前第一次在商場見到售賣金桔。我買了一盒,估計有三四十顆金桔。拍了照片跟嚴曉蓉確認是浙江的金桔後,這次鼓起勇氣拿一顆塞進嘴裡用力一咬,完全沒有預想的澀和酸,反而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嘴裡爆開,非常好吃!
剎那間,我理解了外公當年嚼的金桔,更準確的說其實是他在咀嚼對故鄉和家人的思念。浙江的金桔到臺灣後只剩虛有其表,味道完全變了樣。不過對外公來說,金桔承載的是幾十年不能再喊一聲哥哥、姐姐、弟弟的惆悵,當然也包含了無法再一次去父母墳前掃墓的遺憾,這些情緒都比臺灣金桔的酸澀程度強多了吧?一時,雖然滿嘴的金桔汁,我也感覺五味雜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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