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紙紮店成為市區的故事回收站,前來光顧的顧客多了,原本擺在店鋪的紙紮用品漸漸被賦予情感,成為顧客家裡的“紀念品”。
掃墓前一週,我陪媽媽和小阿姨到紙紮商鋪採購清明用品。踏進紙紮商鋪,琳琅滿目紙紮服飾懸掛在門樑上,彷彿在提醒在世的子孫,記得替祖先買新衣。嚴格來說,這家紙紮商鋪屬於菜市場的其中一個攤格,它坐落於藥材鋪對面,生與死的距離捱得很近。我經常陪媽媽到菜市場,幾乎都會快速略過這個攤位,不過今天,我們必須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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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紙紮店,映入眼簾的是生活的仿造。在這裡,人們無法停止對死亡的想像,子孫選購的紙紮用品即將在拜祭之日化為一份心意,以有形代替無形,轉送給第二國度的先人。
我走到紙衣區,為我家的先人選購紙衣。店家將形形色色的紙衣分類成箱,擺在商鋪外的走廊,男的、女的、傳統的、新潮的,各個款式可謂應有盡有。我蹲在一整排的紙箱前,翻找最適合我家先人的紙衣。媽媽說,買紙衣要找最適合他們的風格:男祖祖穿唐山裝、女祖祖穿娘惹裝、公公穿深色襯衫、婆婆最愛花邊翻領套裝,一人兩套。
每買一回紙衣,彷彿都在複習祖先們的穿衣風格。生前,他們穿的衣服,代表他們走過的路;死後,我們選的紙衣,象徵我們腦海裡他們最美好的模樣。我不曾見過男祖祖與女祖祖,但是偶爾從阿姨口中聽聞他們的生活。
據聞,男祖祖當年穿著單薄的外衣和一雙拖鞋下南洋,利用唐山習得的茅山術民眾治病。女祖祖是被娘惹家庭收養的印度人,男祖祖早逝後,她便四處到烹煮月子餐賺錢,用娘惹式的廚藝把公公養大。女祖祖晚年患上糖尿病,媽媽說她時常身穿一襲紗籠臥床。男女祖祖雙雙下葬後,公公扛起祭祖的責任,操辦祭祖用品一事自然落在他的肩上,直至公公雙腿一伸,這責任兜兜轉轉來到媽媽這一輩人身上。
寫上先人姓名才不會拿錯衣
在我記憶中,媽媽也曾是不會購買紙衣的女兒。那時,老家門外每個星期六都會有一名叔叔,開著一輛兜售紙紮用品的貨車到我家門外停放,附近的鄰里紛紛從家裡走出。我跟著媽媽和婆婆到貨車選購紙衣,只見媽媽負責付錢;婆婆負責置辦。後來,婆婆年歲漸長,行動不便,我成了那位負責拎物品的女兒,媽媽代替婆婆的職務。
兩年前,婆婆撒手人寰,家族上一代人的檔案正式存檔。婆婆不在的第二個清明,媽媽叮囑我必須為婆婆選最漂亮的紙衣。婆婆生前講究服裝品質,每個新年都親自挑選布匹,讓老朋友為她量身定做衣服,所以身為後輩的我們,絕對不能輕怠婆婆的紙衣。
我還記得收拾婆婆遺物當天,身為孫女的我第一次“鑑賞”婆婆衣櫃裡的衣服,摸到了婆婆的溫度。也許那一刻,我已經把所有婆婆穿過的衣服款式,烙印於心。
挑選完婆婆的紙衣,媽媽說我忘了一位很重要的人——我的爸爸。8年前,爸爸意外死亡,當時還是中學生的我不曾替父親購買衣服,於是我只能在每個清明節與忌日替他挑選質料最好的紙衣。我永遠無法忘記爸爸穿著深藍色襯衫和長褲入殮的畫面。即使那身衣物是爸爸最喜愛的服裝,但比起老年人穿的壽衣依然不夠體面。50歲的他走完他的一生,我竟在不知不覺中替他買了8年的紙衣。至今,每回我替他挑選衣服,我都會默默在心地他問一句,這件衣服,你喜歡嗎?
買完紙衣後,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回家時,我還得在一套又一套的紙衣上寫上先人的姓名與忌辰。我不曉得這是公公自創的習俗,抑或大家的傳統,寫名字成了我家祭祖的文化,也是我的工作。大約一、二年級開始,媽媽開始教我怎麼寫祖先的姓名。年幼的我總是混淆祖先們的忌日,每換一個祖先的衣服,我都得跑去廚房問媽媽,祖祖是什麼時候離世的?於是我記憶中童年的清明,便是這樣問過來的。紙衣上留下字跡,對我而言是使命,我把每個名字寫得又黑又大,希望祖先不會拿錯新衣。
這幾年清明,家裡購買的紙衣數量又提升了。我想每個購買紙衣的顧客都一樣,帶著緬懷先人的情感逛紙紮店。就像我家,每增購兩套紙衣,代表家裡又失去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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