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农历新年,陪伴母亲回到她的家乡昔加末丁能与舅舅阿姨们相聚,难得北马的阿姨,中马的舅舅都回来了,自从外婆过世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共聚一堂的机会越来越少,是该好好把握现相见的时光。
表弟绰军常说,这些年越过越没有味道,没有回外婆家,总感觉年味也淡了。确实如此,如今大家都说日子要过得有“仪式感”,我们一众表亲都认为,小时候过新年,最有仪式感就是回外婆家感受那一屋子的闹哄哄,非得要听她老人家用客家话赠你几句吉祥话:“你又长高啦?要努力读书哦,才会有前途!”尽管每年的台词都差不多,那也是给我们最珍贵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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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过年热闹非凡,舅舅们大年除夕就已抵达陪伴外婆吃年夜饭,我们家因为公公婆婆已不在了,所以打从我8岁那年开始,每逢大年初一早上妈妈就就迫不及待带着我们3个小瓜,大包小包的跳上前往丁能的巴士回娘家,只为争取更多时间相聚。
上一代的人生养众多,过年齐聚在外婆家的表亲十几人,一屋子的小孩加上大人,儿孙满堂就是这个意思,把不是很大的外婆家塞满。若干年前也没有民宿这种玩意儿,过年过节回老家,十几二十人就分别睡在4个房间也不成问题,只要有枕头有被盖有床褥,睡哪儿都行。
表亲里男生多,他们全部被分配到最大间的“男生宿舍”去,其中两件趣事让大家笑了很多年,其一就是当时只有5岁的小表弟永进,大清早竟睡“失踪”了,原来他半夜滚进了旁边的衣橱,或许里头比较温暖吧,他就一直睡在里头又“滚”不出来,睡醒才自己爬出来找妈妈。
再来就是那比我大一岁的表哥春明,也睡在“男生宿舍”的他,半梦半醒之间,被同样半梦半醒的表弟永耀扯了上衣,表弟大概是踢了自己的被子又觉得冷,随手抓了“布”就当作是被子。于是,他的腿“穿过”表哥的上衣,脚丫子从表哥胸前的领口“探”出来,就这样睡过了一夜,直到早上被大人目击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表哥投诉说:“永耀真的很烂睡!这样都不醒!”不说还好,一说更爆笑,我们都认为“烂睡”的人是他,被人用腿“穿过”都不醒,不是人人都做到。
外婆家还有一大特色,晚年的她当上了“神明代言人”,因此,外婆家的客厅还有一个偌大的神坛,供她起乩之用。外婆家的门口种了五颜六色的凤仙花,这些花朵是她开坛起乩的“周边产品”。每次回外婆家,我总爱起个大清早,学着她拿着盘子去采摘凤仙花,之后再把一盘一盘的花朵,摆放在神坛的香炉前供奉,若有哪位弟子需要冲花水去霉运或晦气,就来跟外婆要这些花朵,这些免费的“好运之花”都是外婆用心种的,大家有心去添油箱随喜乐捐就好。
我是外婆最大的外孙女,比起表哥表弟们,我是最早具备做家务能力的孩子。每次回到外婆家,不管是厨房的阿姨舅母们需要帮忙,还是开坛起乩的外婆需要协助,我都是那个随时候命的小帮手。外婆披上“莲花战袍”待神明上身之后,眼眯眯的她像换了副灵魂似的,我只管坐在她的右手边,只要她把手一伸出来,我就得递上她所需要的工具。
这个经验很有趣,因为这时候不准叫外婆,还得改口问她:“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像极了宫廷里的丫鬟。
外婆的告别式变成“营火会”
卸下“娘娘”身分的外婆,就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至少对我等孙辈而言,她总是笑眯眯的,对每一个孙子孙女都疼爱有加。午后时光,我们总爱坐在客厅,听她用客家话诉说往事,那是好大一段我们无法想像的岁月,而她步履蹒跚地走过。
听闻早年她一个人下田干活要养活一家人的艰苦日子,这坚毅勤奋的客家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角色,据说以前在村里亦出现骚扰良家妇女的“露宝”猥亵男子,外婆回忆起还是很愤怒:“我拿起木棍就追着他打,见一次打一次!”
除暴安良呀我家外婆,小小的个子却有大大的勇气,真是女中豪杰!
古早时期没有太多娱乐,外婆提及以前她当胶工时,大伙儿割完胶就坐在山头唱客家山歌,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牢牢记得:你喊涯唱涯就唱,唱到日头对月光,唱到麒麟对狮子,唱到金鸡对凤凰……,这客家山歌太有意思,是要老人家唱出来才有岁月的韵味。她说,有次大家开心对唱,不知哪来的讨厌鬼搞破坏,于是她回了这句:你是河边浸死鬼,怎能对得海龙王。
我说,若是把外婆摆在现代时空,可以媲美“中国有嘻哈”即兴创作的功力,怼人一流!
10年前,80高龄的外婆因器官衰竭过世。生前她交代小舅舅,记得为她盖上“莲花被子”,她说那是她的神明老板“娘娘”的嘱咐,这是她唯一的心愿。小舅舅找了一匹白色的布让印刷公司把粉红色的莲花打印在白布上,我们都觉得,这张特别定制的莲花被子适合外婆,她最爱粉红色,加上她起乩用的披风“战袍”,这才是属于外婆的独有风格,很酷。
外婆的告别式没有太过悲伤,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她离去的这一天。那三天两夜的告别式,大家难得人齐,热热闹闹就像过年一样;晚上的道教超度仪式,被一众爱玩的大伙儿玩成“营火会”,道士让大家跟着他绕着圈圈走,为了“吃蛇”少走几圈,我们在后面互使眼神把圈子越走越小;道士要我们进“采药环节”,大家也非常有默契不出几下就把叶子拔个精光,让那道士提早下班。
外婆没有承受太久病痛的折磨,也算走得潇洒。我们用欢声笑语替代了满是泪水的葬礼,这是我们最自然的方式,并非刻意压抑。多年以来,有外婆在的地方都是欢喜快乐的,她开心我们就开心。外婆不是那种遵循传统的老古板,她幽默开明,自然也不太限制晚辈放飞自我,一如以前阿姨问她过年怎么接财神?她说:在门口接咯!
阿姨再问:“财神在什么方位?”她一派轻松地说:“东南西北都拜一遍,总会接到的。”如此随性的神明代言人,你是要信还是不信?
记得阿姨有次帮外婆大扫除,因用力过猛把关老爷神像的胡须扯脱了,外婆不但没有生气,还觉得有趣。
外婆过世几年后,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已无法住人,舅舅将之连同土地出售,而今的“外婆家”已被夷为平地,那间浅绿色半砖半板的外婆家已不复存在,门口的凤仙花,屋旁外婆最爱的番薯叶埂,后院的红毛丹树,树旁有一口古老的水井,屋内的神坛与添油箱,外婆房间那褪色的蚊帐,还有不知睡了几个小孩的沙龙,用了几代人的藤制婴儿椅,一切都成了过去。
回外婆家,是我们小时候最期待的“仪式感”;转眼10年过去,点点滴滴的往事,你一些我一些,拼凑起来就像一床百家被,那是外婆留给我们的温暖。
而那充满美好回忆的外婆家,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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