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開始》的開始──黑暗中的朗誦很吸引人,文句寫得蠻好,是一種人生體會與感受。在馬來西亞從事戲劇工作十分不易,防疫關閉的兩年戲劇人更是首當其衝,幾乎就要失去生存的條件。本劇是解封以來重新回到舞臺的其中一個,感覺這些句子是卜卜劇團編劇程守明在經歷這段時間的巨大壓力與磨礪之後,對世界與生命的感悟下蹦出來的,通過聲音的方式傳達出來,以致我在黑暗中產生一種錯覺,以為是編劇本人在朗誦,其實是演員溫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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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程守明的大部分戲劇創作一樣,本劇也是非寫實戲劇。非寫實戲劇這個叫法當然有點籠統。具體地說,本劇或程守明的過往戲劇的表現方式,有意象化和象徵化的特點,他注重的是一種抽象的精神傳達;在置景或人物造型上,也是以簡潔抽象的外在呈現方式。像本劇的“景”(大道具),就是5張大小高低款式不一的椅子或凳子,不光提供演員坐或立之動作功能,也隨著椅凳不斷地移動,成了戲劇動作的支點或場面調度之用。椅凳,時而是原物,時而幻變為別的物體,如汽車,甚至賦予生命,如“愛人”。看程守明的戲劇,觀眾要展開自己的想像跟上編導的思路,去感受演員與道具的“合作表演”。當道具被賦予各種符號意義時,表演會帶出頗為奇特的觀賞體驗。
“現實”與“幻想”之間
本劇刻意模糊年代地域背景,雜糅生活與幻想。你可以說是發生在演出時間的本地當下,也可以當它是早20年的事情,地點可以是本地,也可以是任何一個現代發展中國家。劇情說的是:一,《重逢》──職業為劇場導演的男人與劇場演員的妻子的愛恨情仇;二,《列車上躺下的人》;三,《買萬字的老人》。《重逢》是全劇的本事(現在時故事情節),二和三是“導演丈夫”和“演員妻子”各自“說”出來(在劇中演出來)的故事,在結構上成了“戲中戲”,與“原戲劇”相互襯托與關聯,形成了“現實”與“幻想”、“創作者”與其“作品”兩個界面,讓人感覺時而真實時而虛幻。
故事二有科幻味道,說的是病毒要“改造”人類的故事──從列車上第一個躺下的人,到校園裡陸續有人躺下,疑似一種新型瘟疫肆虐。科學家研究躺下的人,患者卻突然翩翩起舞,科學家與助手像是被傳染似的陸續躺下……“作者”比喻這個“躺下”像電腦的關機;故事三頗為迷幻與神秘。坐在輪椅上,失去步行與語言能力的老人想買萬字,卻久久無法找到“靈感”。陌生婦女的“逼呀”(孩子呀)的呼喚,喚起了老人沉睡的心靈,一下子回到童年的孩提狀態。在婦女的鼓勵下,老人仿如再生,突然恢復了行動與語言能力。
腦海裡“創作”畫面
相對於主幹故事的沉鬱狂躁,劇中劇顯得怪誕玄妙,這對整體戲劇節奏起了很好的中和平衡,讓整個觀賞過程興味盎然。兩個劇中劇不求全局敷衍,而是分別留了一個尾巴,由“觀眾”(劇中前夫與前妻)相互為對方的“創作”提出一個“結尾”。前夫提議“列車上躺下的人”,“重新開機”後,“膚色會自動重新調為同一顏色”,可以解決種族(衝突)問題;前妻提議“買萬字的老人”,恢復語言能力後成了預言大師,預測萬字開獎百發百中……對觀眾來說,這樣的安排是一種表演上的留白,它的畫面,可以在自己的腦海裡“創作”。
本劇的演劇法似導演前作《人民公敵現在進行式》:角色扮演。本劇頭尾(第1幕及第4幕):多人一角──兩對男女演員演一對夫婦;中間(第2幕至第3幕):演員一人多角。不論是前半場或後半場,都是演員在扮演角色,但演員從角色甲到角色乙時,並沒有回到演員本人的身分,而是直接轉化,整個過程也不和觀眾交流。這是程導戲劇的一貫做法:非寫實、一人多角、多人一角、封閉式。他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裡用“借代”法建立一個生活環境。借代法的好處是一物代萬物──簡潔、有力、靈活。戲劇創作重視觀眾的參與,本劇並不例外。但本劇的參與不是指觀眾加入了創作,戲劇裡的觀演關係是若即若離的。像前面提到的留白,戲劇主要是調動了觀眾的想像力,進入戲劇的內涵,去感受劇中事物的本質屬性。
無法掌控就徹底毀滅
又例如借椅子代車或人,可以聯想一種人的控制慾,一切外物都為我而生,為我所控,這也就避免不了人與人之間的摩擦衝突,衍生許多煩惱。戲劇通過臺詞揭示人的這種控制慾,與這個道具的運用要傳達的意義是相一致的:劇中夫妻多年以後的重逢情境,是妻子以搭客的身分進入前夫的網約車。前夫在望後鏡中注視低頭看手機的前妻,“突然有一種衝動,好想猛踩油,讓車子直衝,衝到它該翻覆或者撞擊的時候就由得它翻、由得它撞……”類似這樣的陰暗心理描寫,也是人對物無法掌控就欲將之毀滅的心態,哪怕那物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這個“毀滅”,戲劇讓人物說出來,而不是做出來,反而有一種直面陰暗的積極性──救贖的味道了。
可惜這個頗為震撼的人物心理揭示沒有後續發展,編劇用一場對觀眾來說是猝不及防的吻戲,把這個頗有深意的人物揭示帶走了。這似乎是一種雙重逃避:一是編劇的逃避──順著這個往下弄是挺難的;另一也可以說是人物的逃避,編劇只是順著人物的需要讓他往前跑。這樣說來編劇還是對的,因為我們回到戲劇的風格樣式來看,這樣的處理還是挺統一的,當4個演員在那裡嘴對嘴吻來吻去,還發出嘖嘖聲,雖然感覺突然但並不覺得尷尬,因為觀眾清楚4個演員演的一對夫妻,可以完全用欣賞表演的眼光和疏離的心態來看眼前的一切。
《重新開始》是一出結構精妙的戲劇。但看戲時似乎有一些狀態影響了對它的理解,反而在後來的劇本閱讀中發現它的真貌。那問題可能出在表演。但相對而言本劇兩位男演員的表現還是很好的(本劇演員一共2男3女),但這隻能另文再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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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蛋制作,李承运编、导、演兼作词作曲的儿童音乐剧《鞋匠精灵》……以上描述的关键词是李承运——如此才华洋溢的人物很吸引人,我决定一探究竟。
贫穷的老鞋匠夫妻卡苏(Kasut)公婆因无力支付房租,面临包租婆不甘女士的威胁。某夜,地球母亲召唤小精灵,用回收材料暗中帮鞋匠制作精美鞋子。鞋匠发现后,为感恩而缝制精灵衣服,最终通过环保手艺吸引顾客,化解经济危机,传递人与自然互助共生的理念。
《鞋匠精灵》改编自格林童话《两个神秘的小鞋匠》,本剧的改编,有许多亮点:
一,主题的现代化与深度拓展:在原作“善良与感恩”的基础上,本剧新增环保理念和社会议题,赋予经典童话当代意义,更具教育价值。另外,通过“小精灵帮助鞋匠”的设定,隐喻人与自然互助共生,将格林童话的奇幻内核升级为可持续发展的价值观。
二,形式创新与沉浸体验 :本剧以音乐剧形式通过旋律与歌词传递核心思想,感染力强于原作的线性叙事。观众互动环节打破传统观演界限,增强儿童观众的参与感和代入感。
三,角色丰富与戏剧张力:一个从刁蛮买家到正义救星的千斤小姐和一个浮夸张扬的包租婆角色不甘女士的加入,扩展了原著的单一叙事线,既增强喜剧效果,又暗讽社会现实(如资本、阶级压迫)。原作的“两个小精灵”扩展为精灵群体与地球母亲盖亚妈妈,赋予自然拟人化形象,强化生态保护主题。
四,本土化与幽默风格:融入外语与方言、网络梗和卡通化表演,笑点密集且贴近儿童审美,娱乐性远超原作的古典节制。
但本剧的改编也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红利之余也带来艺术上的耗损。
首先是叙事焦点的分散。原作以“鞋匠遇精灵,感恩回馈”为主线,结构紧凑;改编加入多条支线(收租冲突、千斤小姐买鞋),导致主线模糊,削弱了核心情感(善良与感恩)的纯粹性。部分情节,如精灵出现的原因,缺乏必要铺垫,可能让观众感到混乱。
二是角色的逻辑与动机薄弱 。千斤小姐从傲慢买家突变为正义救星的转变缺乏铺垫。人物在剧中当然可以成长变化,只是这个变化少了过渡就构不成成长,只是编剧之手摆布人物的生死好坏而已。同理,不甘女士的极端行为(威胁烧房),也欠缺背景解释,反派形象流于表面, 角色行动逻辑显得突兀,有丑化之嫌。部分角色(如千金仆人随处)存在感薄弱,未能服务于主题或剧情推进。
从穷鞋匠到名匠
这里集中说一下鞋匠卡苏夫妇。在原著里格林兄弟并没有特别强调两个鞋匠做鞋子的技艺,或他们在业界里的名声如何?只是提到他们穷,在故事开始时穷到只剩一双鞋的皮料了;卡苏夫妇呢?本剧一开场就通过千金小姐的歌词夸赞卡苏夫妇“做的鞋耐穿又容易配搭穿着的神奇鞋匠”。然后她“走了三天三夜”来找他们做鞋。读到这里读者也应该发现改编出了个大漏洞——身为制鞋名匠,鞋子生意必然好得不得了,但卡苏夫妇怎么还这么穷呢?这里编剧好像没有意识到漏洞,哪怕就设计千金其实找错了地方,名匠另有其人,而卡苏一看难得生意上门就冒认名匠了。这其实情有可原,也能增添另一波笑料。
漏洞陆续有来——鞋匠面对房东收租时的反应叫人咋舌。编导似乎对弱势群体利用自身弱势为武器逃避责任(例如逃避付房租)视为理所当然。但这些处理方式有损人物形象。因为,鞋匠在剧中是作为正面人物——善良好人来弘扬的。鞋匠是儿童剧里的楷模担当,却在这些情节的设计下成了老赖。小观众可能要问:没钱就可以不交房租吗?为何不和房东好好商议延后缴付?反而是理直气壮地拒交又拒开门,然后躲在屋内一言一语地戏弄房东。我们当然知道戏剧这样处理,就是追求喜剧效果而刻意为之。但实际上这样弄喜剧是追求不到的,只能追求到“搞笑”,因为这些动机都是不明所以、脱离人物的。
三是文化融合的割裂感。本土化元素(如方言、现代梗)与格林童话的“经典气质”其实存在冲突,例如部分幽默桥段(如“摩擦房子”)过度依赖闹剧式表演,削弱了原作“神秘精灵助人”的奇幻氛围。
再如剧中房东与鞋匠的对话中植入了小剧蛋心灵绘画课程的广告,对一般观众易造成理解障碍。
四是主题落地不够具体或渗透性不足。戏剧强调环保,却缺乏具象化表达(如展示回收材料的具体应用),更多依赖台词说教。小精灵用旧皮料做鞋或卡苏夫妇用旧布料做衣服,可以是示范了旧物循环使用不碍美观与实用的道理;但本剧的舞美设计——全剧时间摆在观众眼前的鞋匠的家,显然是一个堆放旧物与纸箱的空间,这些物品的堆放只传达了一个旧物利用的信息,谈不上美观和舒适,反而有垃圾站的肮脏与凌乱之感。
最后略说一下表演。表演是挺好的,自导自演反串卡苏婆的李承运表演让人信服,多才多艺的他,声音化妆技巧高超,我到谢幕时候才发现他的反串。卡苏公闪闪、千金张文盈都演得恰如其分。盖亚妈妈黄小真的舞蹈跳出了神秘与博爱,不甘女士汪佳焌非战之罪,因为人物没写好。作为音乐剧,本剧的音乐词曲水平不低,可惜是现场唱的部分用的是录音,这使演出规格打了折扣。另外作为小剧蛋学院的汇报演出,学员呈现的部分所占比例不多,这或许幼儿学员年龄偏小,尚不适合承当过多戏份,若假以时日学成登台,必有一番景象。
结语:这是一出富有潜力的儿童剧,若在经典精神与现代表达间找到更精准的平衡,且能现场真唱,或将成就一部兼具艺术性、教育性与娱乐性的舞台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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