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4月13日)村上春樹又出新書了,據說這次的新作跟舊作《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有很大的聯繫,這已是書迷熱議的話題了。本期【讀家】的導讀人葉蕙與許赫予同為重度村上迷,兩人又會如何解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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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1日,日本各大網站突然公佈村上春樹將於4月13日發行新的長篇小說《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按:葉蕙譯為《街和它不確定的牆》)。這本小說是2017年發行《刺殺騎士團長》後暌違6年的作品,村上總共寫下1200張原稿,編排成書後總共672頁。在一宣佈發行日期後,預約數就立即奪下日本亞馬遜文學作品暢銷排行的第一名直至今天,可見村上春樹的日本文壇地位仍是無可動搖。目前雖然並未公佈小說內容,但負責發行的日方出版社——新潮社官網上,以下列的介紹作為這次的宣傳:必須前往那一個街道。不論將發生任何事情——深藏在書庫裡的“以前的夢”被揭開,彷彿被喚醒似地,被封印的“故事”深沉而安靜地開始活動。那裡是足以動搖靈魂的,純度100%的村上世界。
◢村上迷看出新舊小說的關聯
相信熟悉村上的書友讀完以上宣傳文案,立刻想起的肯定是他1985年那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目前日本的村上書迷(或稱:ハルキスト/HARUKIST)也在關注這兩部作品的關聯性。在那之前,村上曾在1980年文學雜誌《文學界》發表過相同標題的中篇小說,但從未收錄在其他作品集,因此這部中篇作品一直只在狂熱的村上粉之間提及。我們來試讀其中的內容:
在秋天,發光的金色毛髮覆蓋著野獸們的身體。然後在那額頭上,長著一根顏色極白的角。它們在冷颼颼的河川清洗自己的腳蹄,伸長脖子咀嚼夏天裡的紅色果實。
那是個完美的季節。
我站在沿著西邊牆壁設立的古老望樓,等待下午5點的號角聲。號角會被長長地吹一聲,然後再被短短地吹三聲,那是被規定的事情。柔和的號角聲在遲遲不肯落日的街角響起,彷彿緩緩地竄過古老的回憶般。
單看這段敘述我們便可確定,這部中篇作品其實就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原型,而這次發表的新作,也可推測為是把這個原型再次創作,或許會是一部使用過往小說元素的全新作品,或是大幅更動情節及修改後的作品。會這麼猜測是由於村上曾在所有長篇小說(如:《發條鳥年代記》、《海邊的卡夫卡》及《刺殺騎士團長》)使用“兩個世界”的概念來創作,甚至在第三本的《1Q84》裡,還發展成了“三個世界”故事同時進行的情況。
◢書寫相同主題,寫作專求精進
由此可見,村上並非是以多樣題材創作,而是藉由反覆書寫相同主題,逐漸精進的作家。從過去描述兩個世界的交錯並參雜戰爭與暴力題材的《發條鳥年代記》、進而發展出弒父情結的《海邊的卡夫卡》、之後是一度迴歸到尋覓愛情的《1Q84》、然後到向費茲傑羅《偉大的蓋茲比》致敬的同時也把《海邊的卡夫卡》中弒父情結過程變得更完整的《刺殺騎士團長》。雖然這些作品各自讀起來也會感覺類似,但這種既視感或許也就是村上一直以來換湯不換藥、專求精進的寫作方式所致。同時,我們也可在他作品中引用的現實題材,看出他越來越關心社會,這也讓提及南京大屠殺的《刺殺騎士團長》被議論了一番。
然而,在這些不斷書寫兩個世界(或是三個世界)的長篇作品裡頭,唯一讓村上認為完成度不足而沒有發表的,之後就發展成中篇小說《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 》(也就是長篇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原型)。關於這部作品的完成度問題,常年研究村上作品的加藤典洋曾說,即使是在之後以其為素材寫出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主角最後違背自己影子提出的倫理價值,不離開被牆壁圍繞的街道,選擇走向森林的結尾讓人難以理解,而且沒有提出留在牆裡的充分理由,讓整部作品的各種隱喻,瞬間變得稚拙。
在更深入討論之前,我們先來簡單回顧一下《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主要情節:
世界的盡頭是一個被高牆與世隔絕的鎮子,我在進入鎮子的時候像其他鎮民一樣放棄了自己的影子。鎮子裡氣氛祥和,居民相安無事,然而他們都失去了影子,也失去了心,沒有感情也沒有愛。不能完全失去心的居民會被放逐到森林深處過著艱苦的生活。
居民們的心已被嵌入無數獨角獸頭骨化為“古老的夢”存放在圖書館中,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閱讀這些夢。在讀夢過程中“我”愛上了圖書館的女管理員。“我”的影子一直在鼓動“我”逃離這個鎮子,但“我”在即將成功時選擇了留下而決定讀出圖書館管理員的心,並與她一起去森林深處生活。
因為我發現了這個世界盡頭其實是“我”自己造出的。
◢兩個世界沒有強烈對立?
針對這部作品,任職於廣島大學的文學評論家遠藤伸治在《村上春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論為了再去篡改“世界”》一文中提到,這部作品在日本獲得文學獎中的谷崎潤一郎獎賞後,許多評審包括知名的諾貝爾文學獲獎者大江健三郎也說,若自己來寫這一部作品的話,他會把其中一個世界寫得非常貼近現實來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另一位知名作家遠藤周作也批評道,小說裡頭沒有對比也沒有對立,為什麼村上會讓兩個故事同時進行,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然而這個寫作特點,讓日本文壇出現嶄新的評價方式——往後的文學評論家將村上創造出的兩個世界,看作是一個人的意識表層與深層之分,沒有顯著的對立卻互相影響。但是,問題出在“世界的終結”裡被牆壁圍繞、不允許有缺憾的存在(包括野獸、影子、住在森林裡擁有自己內心的人們的“完整的街道”)結尾,當主角的影子勸說自己離開這個犧牲弱者們來維持完整體系的牆內街道時,主角回道自己在圖書館發現的女孩仍擁有自己內心,決定留下並和女孩走向牆內的森林。讀來似乎合理,但還是欠缺說服力。
原因在於,這部作品中兩個世界的不斷交錯,讓人想起牆內世界就像不斷讓各種價值循環流動,同時也聯想到在自我終結的高度資本主義社會的城市生活。主角的影子認為,就因為那是藉由弱者的犧牲來成就的牆內生活,主角應該要和自己逃離到牆外。但是村上卻讓主角反抗影子主張的理論,使得讀者無法清楚理解村上的立場是什麼。在此,順便提及一個非常有趣的事實,當年日本轟動一時的奧姆真理教,有個信徒由於在封閉的集體生活中偷偷帶著這本小說每晚翻閱,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己處在被蓄意虛構的劣質故事後,逃離了教會。我想這件事情也同時告訴我們,文學如何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力量。
◢“牆”的隱喻還在變化中
根據以上回顧的內容,當我們回憶起村上2009年獲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發表的感言:“在高牆與雞蛋麵前,我永遠站在雞蛋的一方”時,或許我們也可以藉此參考多年後村上對於“牆”隱喻的變化,而這個變化也還在進行著,當看到新書標題中“不確定之牆”時,不禁讓人好奇究竟村上該如何再回到《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世界中,去解釋當年所創造出來的圍牆,而為什麼又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發表這部新作?最後,最讓人佩服的,還是村上春樹總是能讓他的讀者創造更多的解讀與期待。
繼續閱讀:葉蕙 / 村上新作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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