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飼養貓的朋友越來越多,而我是不養的。每每想到鄰里的野貓和被放養的家貓,三不五時過來吃喝拉屎借宿不歸,我便生氣。
貓是鬼祟的物種,幾次神鬼不覺地竄上我家一樓,最近一次還匿藏在二廳睡了一夜,等我清晨起身,嚇得大呼小叫,可是它只淡淡地喵幾聲,催促我去打開大門放它出去,好像我就聽懂喵星語似的。貓可以隨時出走,無拘束地去想去的地方,但不一定要來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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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常坐在側院的柚木椅上看書,有隻土黃斑紋的野貓,不時會在我沒察覺時往我腳邊靠攏,主動來蹭人。也曾不經意間抬頭,多次見它直直地舉起尾巴,雙腳交錯,一步步精準地踩在兩腿之間,形成一直線,自信而優雅地前來。
“你可以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嗎。”我終於把難聽的話說出口。
貓對我似乎很友善,但我對貓從來充滿敵意,我常驅趕它們,趕了幾十年,趕得很沮喪。
我以前養過狗的,狗彷彿在我身上留下永久氣味,從此表明了我的身分,和貓劃分了界限。其實驅逐貓的不僅是我。小時候聽村裡老人說,貓和狗是冤家對頭,是不可以一起餵養的。是真的,家裡和鄰居養的狗都會對著貓狂吠,還會追趕貓。
12月中旬,星期六凌晨,飛機在臺北桃園機場降落,鈴來接我到她獨居的公寓。
好在鈴也不養貓。鈴的鼻子很常因為天氣的轉變犯過敏,而據說動物的毛髮也容易引發人類過敏性鼻炎。不過,或許鈴和我一樣,只是單純的對貓有天然的敵意。話說我有位馬來西亞朋友被派遣到臺南工作,才不到一個月便領養了同事的貓。而我認識的臺灣朋友們幾乎都養貓,貓也經常出現在我喜歡的臺灣作家的文字裡。於是我很自然地把貓和臺灣掛鉤,弔詭的事實是,我在臺灣時並沒有那麼抗拒貓,也許是喜歡朋友和作家的關係。
我們等天微亮了再外出,鈴把車子停泊在臺北市中山區建成公園地下停車場,我們甫從樓梯間出來,綿綿的冬雨貓咪般躡手躡腳地靠過來。貓很少發聲。那時無風,雨絲豎直,猶如從天上直線落下很多很多的貓尾巴。養貓的人說,當貓咪高高地豎起尾巴,表示心情愜意,正向你展示友好。
貓無所不在,有些貓是趕不走的。我們沒撐傘,我以為溼冷和貓一樣,是這座城市該有的日常,無需躲避。我們正在往赤峰街走去,我的過肩長髮、橘色外衣和斑點揹包沾滿了細密潮氣。在週末的早晨,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行人,我們如常邊走路邊說話,我們之間偶爾的緘默,大概像貓和貓之間原來很少用聲音來溝通,又像日常各自該有的獨處時段,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可能太早了,我們的聲量很自然地放輕,有的沒的聊著,大概從昨夜南方的半島一路聊到翌日的北方的島,卻永遠不著邊際,已想不起說過的內容。可是我記得鈴說,來臺北超過10年了,已習慣單獨生活。
那我來臺北住你家,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不會,你來我很開心啊。”喔,那我就放心了。
我們很快便抵達赤峰街,然後拐入一家剛營業的小吃鋪。雖然小鋪裡只有老闆娘,但接單、煮食、收賬和收拾座位的工作看來她一人也能勝任。老闆娘說著臺式華語,偶爾夾雜著閩南語,和我們家鄉的福建話相似,我大略聽明白。除了豆漿,我們還點了加了雞蛋的蔥油餅、鮪魚蛋餅和培根蛋餅,蔥油餅和馬來西亞的印度煎餅大同小異,我都喜歡吃。
早餐後我們暫時分開走。鈴去附近上日語課,我去中山地下街漫遊,很自在地感受著城市角落的慢生活。雨後來也停了。鈴下課後過來和我會合,我們又在一起了。有時我們並肩走,有時兩人一前一後分開走。我走路時老是頭低低地瞅著地面,我自小便是這樣的。地上有金撿麼?大人們常這樣譏諷,又不斷地提醒,走路時頭要抬起來啊。
有幾次尾隨在鈴背後,我一直瞄著鈴腳下那雙短皮靴;黃棕色的,復古圓頭,很漂亮的,粗根看來很穩固又耐磨。仔細打量,鈴的腳步堅定,仿若走一直線的貓步,又似魚那樣自由地在這座城市裡游來游去。
可是魚是沒有腳的,不著陸地的。有想過要回去馬來西亞嗎?
有。鈴的回答讓我一點都不驚訝。人類的獨立自主性極強,卻又不可能永遠絕對孤獨地生活著。
鈴看來熟悉著臺北的一切,漸漸長成臺北人的樣子,包括說話的口氣、飲食和衣著。我在臺北賴著鈴帶路,只需輕鬆地跟隨,不必時刻查看谷歌地圖。我們繼續往前走。在經過南京西路時,一棵很高的聖誕樹轟隆隆長在行人道中間。鈴拉著我跑到樹下,拍了幾張照片。
在我離境前夕,鈴飛去北海道開始一個人的小旅行。
一個人的旅行是需要的,獨處是需要的。實際上,在適當時刻出現的貓咪,我也不是完全拒絕的。例如,我去探訪朋友,對朋友的寵物貓也很禮貌的,甚至會主動去擼貓,如果它願意,我會抱起來放在腿上,任由它向我撒嬌。然而,日常中毫無預警出現的外來貓,偏偏就不可以。人在面對突發的陌生時,警惕是合理的。
從臺北回來後,那隻土黃斑紋的野貓再次出現。這次它趨向水缸,先湊近嗅幾下,然後開始舔缸中的水喝,已不是第一次了,曾經擔心它一併吃掉我飼養在缸裡的小魚,可是它沒有。
我回頭髮訊息跟鈴報平安,順道謝謝她的招待,鈴回覆說,“歡迎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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