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後,他再度回家,記憶中的一切卻早已變樣。
他在近夜時分驅車抵達,鉛灰色的天籠罩著窗外景象,老房子在一片幽寂中默默佇立,相較以往,少了許多人、喧囂與燈光。他把車停在對街的路肩,撐起傘,推開老房子一貫虛掩的正門,空蕩的前庭鋪滿了枯黃落葉,隨著他的步伐嘎吱作響。幾隻烏鴉突然展翅,從屋簷底下一路飛到路旁的老樹梢上,遠遠觀望著打破寧靜雨幕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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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前庭那個剎那,客廳的燈光霎時點亮。雜亂的步伐與金屬鑰匙碰撞的聲響在他止步於老房子內門前停下。門開了,門後的她與他記憶中的形象出入甚大。她不再染髮,佝僂的背使她看起來更加瘦小。
“阿嫲。”他開口。
“啊,你們來啦。”
“家裡沒人嗎?”父親朝屋內張望。
“都搬走了,就是。”她頓了頓,思考半晌,“就在上個星期左右。”
語畢,她又補上一句:“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走了,我更自由,更安靜。”
父親皺起眉頭,沒有搭腔。
“先進來吧。”沉默持續了半刻,阿嫲側過身,示意父親與他入內說話。
父親與她說話時,他靜靜地坐在一旁觀察。曾經,他總認為老房子的空間太小,可此時的老房子卻顯得太寬,太廣。記憶裡總坐滿人的那排沙發,如今僅剩一面斑駁的牆。灰色的塑料躺椅孤立在窗旁,緊挨著窗臺的矮櫃上放著一個空的魚缸。門廊末端的牆上,總是出問題的老鍾已被替換,款式很新,秒針靜悄悄地滑行,時間的流逝安靜得令人懼怕。
他起身,走到老房子後方。廚房裡一片空蕩,餐桌不見了,櫥櫃上零散地放著幾罐藥丸。水槽旁的鐵架上置著碗碟與匙叉,數量可觀,一層灰塵附在其上。沿著樓梯拾級而上,二樓兩個房間的房門大開,窗簾捲上,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結成足夠大的水珠後往下滑。一隻碩大的壁虎從房內一角竄到二樓小廳,他順著它逃竄的方向看,長年以來堆積在小廳的雜物箱已不見蹤影,小廳空蕩的地板上,只剩下一隻驚慌失措的壁虎所留下的尾巴。
像昨天才發生一樣
待他回到客廳,話題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上。阿嫲看著他,終於想起要對她的孫子說的話。
“孫啊,你現在還在讀中學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在讀大學了。”他補充。“已經是第3年了。”
“讀大學啦,很好啊,年輕人還是得讀多點書比較好。”
類似的話,她已重複了無數次,他不知該如何回話,只是應了一聲,權作回答。
“千萬別像我一樣,沒有讀書,看不懂字,活得太過辛苦。”
突然,她垂下眼,默默道出這一句話。
她開始敘述過往。那是一個出生在臨海漁村的女孩的回憶。女孩向來好玩,不喜學習,加上學校與家的距離太遠,於是索性輟學,做起了採椰子、剝椰子的零工。與當時的許多女孩一樣,她早早就成了家,離開漁村,隨著她的丈夫來到城市。烈日與海浪,換成了清晨膠林的幽暗。她說起了老房子的來歷。為了保證空間足夠充裕,而特地取出儲蓄,將房子拓寬。
“我記得很清楚。”她垂頭盯著地板,卻不忘強調,“這些事情就像昨天才發生一樣。”
他們陷入沉默。父親很快接了通電話,隨即起身,宣告還有公事要忙。
雨在下,陰雲未散。離開前,他回頭,朝著站在鐵柵後方的她揮手,喚道,“阿嫲,掰掰。”
就像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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