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野花在荒原裡開了又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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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到這小生命,向著太陽發笑。
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
他的歡喜,他的詩,在風前輕搖。
一朵野花在荒原裡開了又落了。
他看見春天,看不見自己的渺小。
聽慣風的溫柔,聽慣風的怒號。
就連他自己的夢也容易忘掉。
1931年1月20日,胡適從上海乘船去青島,航行中讀《夢家詩集》,內分4卷,詩40首,包括寫於1928年的〈一朵野花〉。胡適在日記中說陳夢家的文字“爽快流利處有時勝似志摩。”
陳夢家本科未畢業時,已是新月詩派大將。他小胡適20歲,二人沒見過面。女詩人方令孺當時在青島,聚會中聽胡適讚揚《夢家詩集》,轉告陳夢家。受寵若驚,陳夢家寫信致謝。胡適回一封長信,以〈評〈夢家詩集〉——復陳夢家的信〉為題,發表在《新月》第3卷第5-6合期上。胡適說:“我最喜歡〈一朵野花〉的第二節,一多也極愛這四行。這四行詩的意境和作風都是第一流的。”
陳夢家在中央大學法律系讀書時,聞一多在該校任教,徐志摩是兼課教授。受二人影響,他也寫新詩。畢業後追隨聞一多,當其助教,沒當律師。
楊牧1966年到柏克萊加州大學讀書,師從陳世驤。有一段時期專注先秦文學,詩少寫。陳世驤擔憂,不希望楊牧純粹只是一名學者:“我真怕你走了陳夢家的路,夢家是我的好朋友,我看你們的性格很像,夢家後來都不寫詩了,跑去搞甲骨文、搞先秦。”
我沒進大學以前,以為一樣沉浸於方塊文字,研究和創作理應相去不遠。楊牧在〈柏克萊:懷念陳世驤先生〉所記糾正我的認知。學術規範百年不變,唯有研究成果才是判定學者水平的標準。我進研究所時,更能感受當中鴻溝。創作只能當成興趣,不是重點。
詩人變成學者 和創作一刀兩斷
趙蘿蕤的母親期待和趙家有同樣地位的乘龍快婿,陳夢家除了詩名,一無所成。趙蘿蕤的父親趙紫宸雖然沒有反對二人交往,卻要他規劃未來,繼續深造,在學術上建立地位。從詩人變成學者,陳夢家曾經掙扎。本來可以在課餘間兼顧詩作,但是陳夢家考進燕京大學後,就一心一意研究古文字,並且發現其中樂趣,心定以後,就和創作一刀兩斷。
在燕京大學研究院就讀期間,陳夢家根據甲骨文和金文探討商周時代的宗教、神話和禮俗,在《燕京學報》、《禹貢》、《考古》等雜誌發表長短不一的論文,才華和功力高於同輩,一出手就讓專家前輩另眼相看。他的老師聞一多詩名赫赫,對甲骨文、金文和神話研究都有心得。他不覺得陳夢家不寫詩有什麼可惜,上天自會安排康莊大道。他對梁實秋說:“一個有天分的人而肯用功者,陳夢家算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考古學家對古器物常愛不釋手,私人收藏更是司空見慣。陳夢家1944年至1947年在美國講學,回國後開始花心思收藏明清傢俱。趙蘿蕤博士論文未完成,多留美國一年,陳夢家省吃儉用,將收藏的各種成果,一一告訴妻子,為這一批傢俱添更多故事。文化大革命時,收藏被沒收,1978年被平反後,舊物陸續歸還。趙蘿蕤將手稿、日記、資料全部捐給考古所,在所長夏鼐的建議下,考古所整理出版陳夢家著作。陳夢家遺留下的明代傢俱則搬到趙宅。趙蘿蕤晚年和弟弟趙景心及弟媳同住,原本想按陳夢家遺願,將傢俱捐給上海博物館,因趙景心絕食抗議,只能作罷。趙蘿蕤去世後,趙景心將傢俱賣給上海博物館,以1000萬人民幣成交。
一捐一賣,境界不同。方繼孝不認可趙景心做法,認為有損陳夢家高度。方繼孝尊敬陳夢家,偶然在北京潘家園買到大批陳夢家原件書信。他說陳夢家一生重情義。徐志摩去世,他幫忙整理遺詩遺稿。聞一多去世,他不停資助聞家。翻譯家芳信去世,陳夢家和趙蘿蕤在經濟上一直照顧其遺孀和兩名孩子。知道趙洵美患病,他立刻將半個月工資寄給好朋友。這些事在他所寫的《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記之甚詳。
陳夢家1966年第二度自殺時趙蘿蕤臥病在床,死後沒有喪禮,骨灰也沒有留下。浙江上虞老家有陳夢家衣冠冢,碑上刻〈一朵野花〉,寫此詩時陳夢家18歲。趙蘿蕤說詩作中他自己最喜歡這首。
相比第二節,我更喜歡第一節,第二節文字欠缺第一節的含蓄。以前練字時抄過。最近重寫一次,還是停留在第一節。知道陳夢家悲涼人生後,第一節最後兩行讓我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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