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西南岸尾端拐个左弯,可以看见一堆浓荫碧绿的红树林在海岸旁侧抱在一块儿,那是临海住户费心种下的树。它们站得很是威武,看了实在养人眼目。差不多40年前,红树林幅度更是辽阔,整个海岸线,伸延两三公里,将海潮远远挡在村墙之外,像一道坚定固守的护城河。那时要见沙滩,首先得闯过它布局精细的迷乱阵地,稍微不小心乱踩乱过,一道血痕随时划过肌肤。
小径左侧,两家住户日夜听着涛声依旧。这小径左右两侧曾经住有四十多家住户,几十年来,海潮不断逼迫,临海住户被逼撤退,然而海潮乘胜追击,许多家园如今已经身陷数里之遥的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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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第一户的谢祥彪,印象中是住在这小径的后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迁到这里来与大海朝夕相望。隔壁的谢成坚早已作古多年,子孙为他坚守着家园,一代一代青壮的红树林以及钢骨水泥架,陪同他们对抗汹汹拍岸的岁月。
海岸一条黄土羊肠小径真的耐力惊人,几十年的风雨夹击,它竟然还在,依然忠忠直直地贴在西南岸边,为村子日夜监视海涛动静。很少足迹踏在其上了,两旁疯长的野草吞噬掉它大半身子,只吐出一小截尾巴任海风嘲笑。这条黄土小径,曾经任凭我们的童年在它身上自由奔驰。我们那时经常踩着铁马去寻访深在几里以外的马来村落,一直到傍晚回家, 免不了挨一顿鞭子。一路野着笑着骂着痛着,晃眼之间,村子就老了。
母校原是一所亚答校舍
车子缓经谢祥彪屋前,门前有个女人正拎着扫把扫地,对我投来陌生眼光。迁离老村子以后,除了每个周末回老家探双亲,几十年来我已经很少再踏足这西南岸。岁月拍老了村子,许多老浅顶,或与我同辈者,不是作客义山,便是迁居他乡。两户人家不远的斜对面,一艘也不知是哪家遗弃的破船,搁浅在红树林腹地,头翘得挺高,似乎在跟苍天倾述它过往的摇晃人生。
谢祥彪家正对面,那时住着纪芝为一家。每星期一三五,我们可以列队轮流到指定住家吃免费早餐。最期待就是星期三纪芝为一家的肉骨茶汤。那年代很容易满足,一个陶瓷碗里的白饭被肉骨茶汤灌饱,便能让童年胀得打嗝。
纪芝为隔壁住着王松宜,两家高高的屋脚把屋身推离海潮,避免涨潮时潮水漫进屋里。门前一条长长的木桥将屋子深深地推进红树林腹地,有时清晨我们吃早餐,遇着海潮大涨,还可以听见远处海浪一波一波颇有节奏的拍岸声。
车子往前多走一小段路,一堆荒草沉重地长在路边,凌乱干枯的样子显得沧桑不已,荒草堆里还藏着一些残垣败瓦。那年刚进小一,学校离开老家不远,每个清晨走路去上学,海风迎面扑来,惊得身子也清醒不少。遇着风雨来袭,母亲巧思,用一个白色大纸袋把咱们罩在里头,走得小心翼翼,那段风雨无阻的上学路,只让人怀念。
惊涛拍岸,卷去多少人与事!启蒙母校培智华小的原址,如今已远在海中央。
母校创建之初原是一所亚答校舍,校舍只有两位教员两间教室,学生20位。亚答之身不堪萧萧海风突来的怒号,好几次差一点就要面对“卷我屋上三重茅”的遭遇。后来学生日益增加至百多位,亚答遂被拆去改以木板搭建,一行木板课室,在朗朗读书声风声雨声海浪声里,继续肩负育人的使命。海潮大涨时,课室前方篮球场完全葬身潮水,村童悠游其间,好不痛快!潮水相距课室几乎伸脚即能碰触。一年里,海潮屡屡犯境,前后左右几面夹攻,我们上课,海风飒飒,一波一波送来蒸腾的潮水味儿。
篮球场的旁边,住着谢木初一家,他的住家是免费食物的其中一个地点,也是学校的食堂。每个下课,6角钱就可以让我们饱食一顿,偶尔还有剩余的零钱带回给母亲。木初先生门前一条小径,一尾蛇似地游过十多户人家,就可以抵达浅顶美丽的沙滩。那时,每个周末或假期,我们踩脚车,老师们驾摩托车,在沙滩上留下许多师生欢唱的足迹。那一段岁月,实在叫人怀念。
岁月激浪步步紧逼,无法抵挡。课室几根木脚常年泡在咸水泥地里,时日一久便也风湿,带来危险。董家教遂向政府在村中东北一方申请一地,母校几年后,赶在浪潮破城以前退守东北。那年,小四刚结束,坐在崭新课室的椅子上,正当小五之年。
几十年的岁月陷在浪潮里,小径两旁的住户一家一家的沦陷在波涛里;同样的,曾经迷人的沙滩,也一并隐遁在时间惊涛里,再也不复返。
我把车子掉头,再次经过祥彪先生住家,扫地的女人在门前靠着水井纳凉,这回我向她抛去一个微笑,她问,你从哪里来,要找谁?我是阿彬的孩子。哦!阿彬叔。
会心一笑。车子到老家,轻轻回头,看到一身艳红的拿督公庙,几十年了,依旧守候浅顶,守候一村子的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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