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医学院入学面试,我对面试官说,我想我最大的缺点是和病人产生深入的情感连接(emotional attachment),那将会很难受,或许也会影响理性思考。
大三在内科部门见习(clinical rotation),病恹恹的癌症病人非常愿意被我问很多问题和进行身体检查,听筒放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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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在儿科部门,有个一出世就注定要死的孩子,时时刻刻被妈妈陪同,仍然给予她能给的最大的爱。我瞥见她的手机墙纸是他们的合照时,无法控制地在临床教学湿了眼眶。
大五,我在外科参与一场手术。手术开始没多久,外科医生宣布这场手术无法进行下去了,因为直肠癌已严重扩散至其他器官。我开心可以早点回家,走出手术房却碰见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属。他问我,他的太太的情况如何。我愣了愣,说我只是个学生,不方便和他透露太多。他说,你和我说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说完后,他眼泪流了出来。我转身,一边哭一边走回家。
可以有“刚刚好”的情绪
当实习医生第一年,上司教我验证死亡。他问我怕尸体吗,我说不。我不怕尸体,却不敢直视哭泣的家属。但很多事情都可以学会。比如高敏人如我,慢慢也学会了不感受任何人的情感,可以平静地验证很多次死亡,面对哭泣的亲属,轻易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原来成为医者,我要做的第一份功课是学习情绪平稳地工作。在排山倒海的工作前,控制焦虑和压力;在医疗紧急状况,控制不安和慌乱;甚至在聆听精神科病人的创伤故事的时候,不再有深刻的感同身受。医者该有的素养,是高敏人的来之不易。
但不熟悉和不擅长的所有,久了终究会习惯。当年的面试官不忍心对小女孩说,根本不存在对病人过度投入感情这回事,因为理性和感性无法共存,大脑也无法承受过多不必要的情感负担,谈起预期中的死亡甚至称不上一笑而过,转身便又要看下一位病人。
我一度黑白分明(black-and-white thinking)地以为,为达到理性思考,必须清空所有情绪,变成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但现实里的大人教会了我,我们可以有“刚刚好”的情绪——有面对和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有接收和感受正面情绪的幸运,也可以在这个常常令人不安的世界里,努力当个好医生的同时,一直保持善良。
“How are you feeling today? I have been worried about you.”
“You are very lucky. You get better very quicky. I feel very pleased for you.”
“We want to get you out of here. We want to help you get better.”
焦虑和压力,因为我们想把事情做好;不安和慌乱,因为这是年轻医生的第一次,还在学习却依旧勇敢。我想给从前为了病人而哭泣的小女孩一个拥抱,因为她单纯地善良;也想给不再轻易流泪的女孩一个拥抱,因为她用力地勇敢。成长总在不知不觉间,而我们一直在路上。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有发自内心的忧心和反射性的善意,这些温柔并不是行医的结果,而是我们曾经闪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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