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偶制其實並不新鮮,早在遠古部落、母系社會便已存在。作為感情世界的正統,一夫一妻制儘管看似理所當然,但也是晚近的事。因此談到合意多重關係(Consensual non-monogamy,CNM)多會有兩極的反應──“這是個很新的概念啊,我沒那勇氣嘗試……”或“怎麼可以倒退走呢?根本是落後的象徵!”
單偶製成為了現代化的必然,一定有它的理由。因此當多重伴侶的概念被再次提出來,它強調的是關係裡的民主化,把釘在關係中的宰制如金錢、性別權力一顆顆拔走,進而在對等的狀態中,建立對彼此都能感到安全的感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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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本刊 梁馨元
實踐開放式婚姻的林南妤看似前衛,但在一百多年前的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布魯姆斯伯裡(Bloomsbury)的戈登廣場46號,就有這麼一群敢於談論情慾與自由的人。每逢星期四的文化沙龍,昏暗客廳坐滿了英國上流社會的知識分子,他們都是學術與文化圈裡有名的人物──弗吉尼亞.伍爾芙夫婦、藝術批評家克萊夫.貝爾、畫家鄧肯.格蘭特等,多數人都來自劍橋大學。
不可思議的維多利亞時代開放多重伴侶!
伍爾芙寫過,“在戈登廣場46號,沒有什麼是不能談的,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這是文明的一次偉大進步。”藝術、知識與愛慾是他們自我完善的方式,他們大膽談論的,恰恰是在維多利亞時代被禮教束縛的情慾與自由──“性事滲透在我們的談話中,我們帶著同樣的熱情和自由來談論交媾和善良的本性。”
他們互相交換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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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愛情與思想的終極自由;戈登廣場46號客廳裡的人們,幾乎有一半曾傾倒於已婚的廣場主人,同時也是伍爾芙的姐姐──社交女王畫家瓦妮莎.貝爾。
父母去世以後,瓦妮莎賣掉了海德公園門牌22號的舊家,帶著弟妹搬到此處,預示擁有自由的開端。這幢喬治亞時期的房子,早晨陽光灑落幽靜的小花園,講述戈登廣場46號聚會的電影《廣場人生》,便在如此場景中展開。畫面一轉,伍爾芙與瓦妮莎脫掉了身上令人厭惡的塑身內衣,從二樓窗口丟下去。
這麼一個丟棄的動作,彷彿也拋開了傳統禮教的桎梏──他們後來成為了開放式婚姻的實踐者,儘管“開放多重關係”一詞在多年後才被提出來。1907年,瓦妮莎與克萊夫.貝爾結婚,但不同的伴侶始終穿梭於兩人的一生──藝術評論家羅傑.弗萊、畫家鄧肯.格蘭特,甚至在1918年她與鄧肯的女兒安吉麗卡也誕生了……
不只是自由感,不只是情慾需求……
關係裡的無政府主義
在戈登廣場46號,情慾坦蕩且明亮彷彿從未被規訓;伍爾芙姐妹的姑婆對他們的星期四聚會感到愕然,並用“墮落”來形容。對於擁有多重性伴侶這件事,似乎便與“淫亂、濫交”無法脫離關係。然而作為實踐者,他們追求的不一定是情慾,甚至不只是自由。
許欣瑞創辦多重伴侶資源網“波慄打開開”已將近10年,間中辦過多場聊天會,都是實踐者的親身袒露。接觸過實際案例之多,碩士論文也以其為研究範圍,他繼而舉出數種進入開放多重關係的路徑:
- 對自由感的迫切需求
- 情慾自主
- 心理諮商
- 女性主義
- 關係安那其:安那其主義是一種政治理念,“anarchy”一詞源於古希臘語“anarkhia”(即“沒有統治者”)。它所提倡的是人不應該宰制任何人,政府也不應該宰制人民,理想的社會應是這個模樣。把無政府的理念置入親密關係,不就是開放多重?
開放必經的辛苦──協商
如果不想在一起,離開會比較快樂
與數名實踐者的聊天中,多少都聽出了協商過程遇上的難處。從敢於開口,接受後果,彼此妥協磨合……衝突與爭吵打破了完好的關係,清理碎片時難免一不小心割傷手。這個痛,卻必須繼續的動作,即是“協商”。
因此許欣瑞說,“從這裡看到的,是還想跟你在一起,只是對方也需要顧及自己的匱乏跟需求。”他本身與交往20年的伴侶亦是從做中學,“那時還沒有那麼多資源,等於一邊吵架一邊實驗,幸運的是還蠻耐吵,慢慢摸索出一條路,”他笑說。
“協商真的很累,你們會常常吵架,如果沒有想跟你在一起,其實離開會比較快樂。”
然而,究竟是為了追求什麼,才願意去經歷協商中必然會面對的磨難?許欣瑞強調,是“關係裡的民主化”。“並不是我隨便做什麼傷害對方,但這段關係還可以繼續下去,並不是這個想像……”當然他也不排除一部分開放式關係實踐者也從出軌開始,那是源於他們缺乏處理的知識與技能。
既然傷害已經存在,但開放式關係作為一種情感的附加程式,更像是讓一段關係進入到知情同意的協商狀態,而不是一直處於外遇的階段;且最重要,讓彼此在關係中感到安全。
多偶制象徵文明落後?
正如動物世界一般,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曾流行於原始部落生態,“多偶制”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在馬來西亞,伊斯蘭婚姻法亦允許穆斯林男性可擁有最多4名妻子,前提是需獲得前幾名妻子的同意。甚至在《1976年婚姻離婚改革法》修正案1982年通過以後,大馬非穆斯林才正式步入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
多重關係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可能是你的友族鄰居,或是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並不如想像中遙遠。然而在普遍認知中,“單偶制”似乎又是文明進程的必然,它牽扯的或許是資本主義的經濟效益,或許是基督新教的宗教教義,尤其在發達國家更為流行。
“多偶制”看似落後的象徵,因此當多重伴侶的概念重新被提出來,需要強調的是,開放式關係必需與從前一夫多妻制的理念有本質上的不同。
擺脫金錢與性別權力的宰制
講求知情同意與平等
在婚姻法規定一夫一妻制以前,多偶婚姻難免會出現男性對女性的宰制,尤其當關系建立在金錢的宰制之上。好比女方家裡經濟窘迫,男方支付一筆錢把她買回家中當小妾──女性不一定有主動進入關係的意願,或是主動進入了,當她不開心也未必能離開。
直到女性主義、人生而平等的概念越發明確,美國、歐洲開始發展出開放關係或多重伴侶的想像。但許欣瑞強調:“當我們重新提起,它勢必不能走回以前的狀態,所以一個重要的概念誕生了,就是知情同意。”
知情同意說的,遠遠不止“我對你目前的行為明瞭與認可”,而是在一個對等關係裡面協商共識。因此蔡持興表示,在多元開放關係中,達成“共識”最重要。需注意的是,共識是雙向共同認可的,而不是因為不願意失去某些東西而暫時去“妥協”。
對什麼達成共識?即是彼此的界限。蔡持興舉出塔米.尼爾森博士的一本著作《The New Monogamy: Create Your New Monogamy Agreement》,並指書裡頭有一條條規則幫助伴侶討論,如身體、情感的界限、時間分配等,“有點像限制,但它能讓雙方更明確知道彼此真正的界限。”
彼此的編劇,寫出感情客製化劇本
“你能在外與別人發生性關係,但不能接吻。”
“只有週末你才能去三溫暖,平日你都是一個正常的老公。”
“你可以和別人約會,但不要讓我知道,因為我還是會難過。”
如此一條條明文規定,對蔡持興來說永遠都不是固定的,而能隨著伴侶的接受度進行調整,且必須適時更新。這樣的舉動,難道不像在為彼此的關係,撰寫出一部專屬的劇本?
因而林南妤如是說,“開放式關係不把所有關係中該怎樣當成範本或藍圖,伴侶之間的規則是通過你們的溝通客製化出來的,會是彼此相處最舒適的方式。”這段關係裡從來沒有必須參照的範本,伴侶本身就是關係藍圖的建構者。
愛之千姿百態,生而為人總有各異的面貌與需求。以許欣瑞的一句話作結尾──選擇進入開放式關係,必然不是“隨意做些什麼,我還能和你在一起”,而是“我愛你的同時,也需要照顧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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