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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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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27/06/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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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睿瑜

金睿瑜/灵车上的父女

作者:金睿瑜

大部分的都有车头照,车后尾随一群黑白素衣的子孙。有时车窗没关,隐约能听见唱佛机微弱的呢喃。7年前的雨天,一辆货车改装的黑色灵车无声无息驶入停尸间的遮阴棚。这辆车,以15分钟的车程,为我和爸爸的相处划上句点。而爸爸的遗照,并没有挂在车前。

小学范文的家庭出游记,对坐满一家五口的车内景象如此举例描述:“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我和哥哥姐姐在后座吃零食,我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前往目的地。”在我的记忆里,这画面几乎不存在。我鲜少向他人提起,我的父母在我9岁那年正式分居。分居,对当年9岁的我而言究竟是什么?若以家庭日常画面比喻,大概就是一家五口再也不会共乘轿车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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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时光,我虽然和妈妈同住,但爸爸隔三差五会来探望我,载我到附近兜风,铺陈俩共乘之路的回忆。车子、、女儿,这些零散的画面、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储存体十分有限。我只记得,上车后爸爸总会一直坐在我的右侧,一手托着头,一手慵懒地握方向盘。途经茶室,爸爸会顺便外带一包茶冰,他吸了一口,将茶冰挂在信号灯上,我和他,即将前往某个地方。父女俩的互动,仅此而已。升上中学后,我经常因为课业繁忙,爸爸开车载我出游的次数逐渐减少。“什么时候有空?” 他不曾催促我。“再看吧,活动很多。”话筒另一端的我说。“哦。”至今回想,我才发现当年,爸爸虽然没有明说,却默默地在车上等我。

16岁那年,我和爸爸终于在车上相会。然而,我们相会的车辆,从一般私家车,改成一台黑色的灵车。我爬上副驾驶座,开车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个头发蓬乱、满脸胡渣的叔叔。车内的信号灯依然悬挂一包褐色的茶冰,司机的脸庞并非我熟悉的左侧脸。偷懒的爸爸,躲进棺木,在后座休息。根据妈妈的转述,爸爸素来对开车深感厌烦。每次让他开车载我们出游,他总是以“塞车”为理由,敷衍妈妈。偶尔兴起,爸爸才会载我们四处兜风。妈妈忍无可忍之下,三十几岁时到驾训班考了一张驾照。从此,妈妈成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司机;爸爸的地位,仅沦陷为我的专属司机。灵车,属于我和爸爸最后的独处空间,爸爸终于不必开车,也能和我一同出游了。

细雨中,那辆没有车头照的灵车倒车,在距离我5米前停下。如此近的距离,令我畏惧,心想,该不会爸爸的灵车是这辆吧?司机下车,口中还叼了根烟。他从容地吐出一圈烟,然后走向妈妈,确认死者身分。妈妈指向捧香炉的我。司机抬眼一望,随手将烟蒂丢在地上。他利索地打开后车门,从车里抬出一个便携式斜坡板,准备将爸爸的棺木推上后车厢。司机将棺木固定于轨道,甩了车门,向我招手,我赶紧绕过灵车后方,快步走向副驾。我先将爸爸的香炉搁在座位,左手拉了上方的手柄借力。灵车内充斥难闻的香烟味,鼻子过敏的我打了个喷嚏。“怕吗?”司机忽然开口问,我猝不及防——该怕的,是他,还是身后的棺材?我无法定义这种恐惧,不知所谓地耸肩。

“上路要叫,过桥要叫,到了目的地也要叫。”司机一边发动灵车,一边叮嘱。我对司机的嘱咐毫无反应。严格来说,我从登上灵车的那刻开始心不在焉。一会儿担心打翻香炉,一会儿害怕看不到妈妈,还得提防叔叔把我载去别的地方,我的脑海不断上演小剧场,思绪十分混乱。直到从左侧的车后镜看见妈妈的车子尾随灵车之后,我内心的不安才感到舒缓。实际上,妈妈理应是跟灵车的最佳人选。然而,妈妈从昨天惊闻爸爸去世,能干的性格立即从角色设定中抽离:“分开了那么久,面对这种事,我还是很怕……”妈妈从昨天开始,一直问我要做什么,忘了我不过是16岁的黄毛丫头。身处外地的哥哥姐姐回家之前,妈妈能依赖的对象只有我,而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勉强硬着头皮处理,除了开车。所幸,哥哥晚上从吉隆坡赶回家,才能载妈妈来停尸间办理手续。

面临分开多年的丈夫骤世,妈妈惶恐中带点自责。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未亡人,若坐灵车仿如乘坐一趟回溯时光记忆的车,伴尸如伴君,坐灵车,分分秒秒提醒妈妈直面,检视自己与丈夫的点点滴滴,如何从相遇、相识、相爱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们之间,少说有25年的故事需要梳理,绝非一刻钟的车程能想明白,她怎么有勇气登上灵车呢?灵车缓缓走动,哥哥载着妈妈,娓娓跟随。我隔着玻璃屏看爸爸的棺木,快速别过头,用头发遮住右侧脸。唱佛机发出沙哑的佛号,司机摇下三分之一的车窗,细雨已经停了。我不说话,思绪伴随一丝长烟飘出车外。以往,父亲总是在前座开车;这回,父女俩共同乘坐灵车,而我在前;爸爸在后。

司机打了方向灯,说前方有座桥,提醒我记得叫魂过桥,我瞬间回过神来。灵车拐进小道,越过大水沟上一座陈旧的小桥,我喊了一声:“爸爸,过桥了。”憋了一早上的泪,终于从眼角缓缓流下。我用衣角擦干泪水后,竟然无法从车镜看见妈妈的车,我开始慌了。我回头再看一眼爸爸的棺木,多希望爸爸能和我说话,但这不可能发生。灵车左弯右拐,司机提示即将路过一座拱桥。灵车经过拱桥的时候顿了顿,我微微跳了起来,双手竟然稍微松开,香炉倾斜,我来不及反应。所幸司机一手稳住香炉,香炉这才没有打翻。当灵车驶入平地,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本能地回头,只见爸爸的棺木依然稳稳地卡在后座。

原来,妈妈早已在灵堂等候,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超的车,或者,抄了捷径?灵车司机将车停在灵堂前,我喊了一句:“爸爸,到了。”司机熄火,打开后车厢的车门,装置便携式斜坡板。我笨拙地跳下灵车,小心翼翼地呵护差点被打翻的香炉,涣散的眼神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态。下车时,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往妈妈的方向走去,爸爸的棺木随即被灵车司机推进灵堂。接过香炉时,灵车司机用深邃的鱼尾纹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完事之后,妈妈连忙向灵车司机道谢,目送那辆黑色的灵车绝尘远去。“刚才,你怕吗?”妈妈问了和灵车司机同样的问题。妈妈泛泪的眼眶注视着我,我观察她的神态,摇头。“别装了,我们都怕,哥哥的手还抖着呢。”妈妈的话语,打破了严肃的氛围,我们都笑了。

陪伴爸爸坐灵车的这程路,成为变相的家庭出游记。妈妈虽然是爸爸生命的副驾,但那年的婚姻变故,让她提前卸下副驾驶的职责,毅然载着三名孩子,勇敢地开往新方向。两夫妻分车后,爸爸的车子,始终围绕我们而行。日子兜兜转转,爸爸依然在老地方,等待我们上车。最后,我上了爸爸的车,成为他的副驾驶;妈妈以夫妻之名送爸爸最后一程。灵车的邂逅,我们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桥,我永远无法忘记,一家人分隔两车,却又紧紧相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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