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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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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1am 04/07/2023

家暴

小说

英雄

迟到

见义勇为

极短篇

木子

围观者

木子/迟到

作者:木子
图:Nathings

早上8点05分,车还没来。

此时的车站已经挤满人,或站或坐,或面无表情或神色焦虑。阿明就是站着焦虑的那个——上班打卡时间是9点,从车站到公司的车程约45分钟,如今车晚了5分钟还没来,实在难叫人不着急。他一下抬头看那不停走着的车站时钟,又时不时从车站伸出头看看路口,也许下一秒就能看见那熟悉的蓝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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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刻意压低的嘈杂声中,突然一声怒喝惊破闷热的人群。一个中年男子朝他妻子大声道:“我已经讲过一次了,不要再烦我!我每天做牛做马养家,偶尔去喝几杯又怎样!”人群突然一静,默默与两人保持距离围观起来。妻子在众人眼光中涨红了脸,从牙缝中低声挤出:“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梅姨还看到你在咖啡店和一个小妹搂搂抱抱……”窃窃私语,很多都拿出手机录影,镜头在两夫妻的脸上来回游荡。

众人的目光和低语仿佛击中了什么,血色冲上了男子的脸。他突然一耳光抽在妻子左脸上,把妻子打倒在地:“梅姨讲什么你都信?那她要是和我说你找男人,我是不是要杀掉你们这对狗男女啊?”人群“嚯”的一声又退了几步,但谁都没离开,也没站出来阻止,只是默默地看。阿明也在人群中观望,突发的事件打断了他对的焦虑。他右脚一下踏前,一下又缩回去,不经意间与时钟的秒针达成同步。妻子在围观中一手捂着红肿的左脸,一手遮着自己的大半面庞,只从指缝间漏出几乎听不见的抽泣声。男子见人群都在围观,大骂:“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公打老婆啊?”边说,又抬手要打向不住抽泣的妻子。低语变得大声了点,镜头也多了不少,但围观的众人依旧保持有默契的距离,没有一人踏进镜头视线里。

从开始就在围观的阿明终于站不住了,他抛下公事包,从人群中冲出抓住了那往下打的手。男子见有人制止自己,怒骂道:“你又是谁?”阿明比男子高了一个头,身影像一座大山阻拦在两人中间,低沉的声音响起:“先生,打人是不对的,何况是打女人!”男子的手被阿明牢牢抓着,又急又气地大骂:“关你屁事!快放开我!人家的家事你少管!”他眼见抽不出手,向阿明挥出另一只拳头,但阿明巧妙地避开,然后将重心不稳的男子扑倒在地,让其动弹不得。

“好!”围观的人群纷纷鼓掌,谁不喜欢呢?所有镜头都焦聚在阿明身上,凝视着他压制男子的模样。阿明虽然不是为掌声才站出来的,但被赞赏的感觉确实不错。好巧不巧,接到通知的车站保安人员终于赶来。阿明压制着身下的男子,向保安解释前因后果:“刚才这个男人和他老婆吵架,好像是出轨了,结果吵着吵着突然打自己老婆,连脸都……”但他话没说完,那名妻子就打断了他的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个精神病突然站出来打我,我老公站出来阻止他,反而被他打倒!”女人捂着红肿的左脸,指着他说。事出突然,阿明惊得说不出话。眼见保安拿出警棍和手铐,他放开男子,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不不不……刚……刚才很多人都看到听到的!是这个男人和老婆吵架,突然开始打自己老婆!我是……”阿明想请刚才围观的人群作证,却发现围观者早已散去,人流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常节奏中。

“先生,和我们走一趟吧。”

阿明像个风筝一样,摇摇欲坠地被扯走了。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车站保安移交给了警局。口供是在警局的一个小房间里录的,墙上挂着时钟,但已经停在12点正不动。通风不良导致房内空气很闷热,但阿明感觉自己好像被浸在冰块中。“我都说了我没有伤人,那个女人脸上的伤是她老公打的,我只是在阻止他!在场很多人看见,还拿手机拍!”阿明再一次为自己辩护,只感觉嗓子快发不出声了。“确实有很多人拍了,但却和你说的不一样。”警察点开一个视频,里面是阿明用武力制服男子的过程;视频的标题写着‘疯汉车站伤人,先打妻子后伤夫!’,转发量已有4位数。阿明认得这个视频专页,是一个非官方网络媒体,他平时也喜欢看。“现在网上流传的视频内容都是你殴打别人丈夫,没有一个是他打自己妻子的;你说很多人看见了,那证人呢?”警察又追问。

没有。

阿明咽了咽唾沫,难以集中精神。回想起当时围观鼓掌的人群,已经记不清任何一张脸了。

做完一切手续已经是晚上。阿明又来到车站等车,手上已不见公事包踪影,只有一罐半空的啤酒。视频在网上被热烈转发,所有人都在口诛笔伐,阿明在一天之内被架上了火刑架,任何人都能对他唾一口唾沫。工作没了,上司已经把他从工作群组里移除,他不敢点开那标识着“99+”的家庭群组,不想去扯下最后一张遮羞布。

他做错了什么呢?阿明想,应该是没错才对,他只是想阻止一场家暴。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撒谎呢?也许是有苦衷吧,也许她可能会因此失去家庭。那为什么围观的人拍到的只有他制服男人的片段呢?为什么网络媒体不问缘由就直接发布视频?为什么大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根本不认识他却又可以对他指指点点呢?

两道刺眼的白光从路口照来,车来了。

恍惚的阿明迈开脚,跨过车站栏杆,跨过路边的黄线,然后站到了路中央。该上车了,阿明心想;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吧,他又想。

鸣笛声划破了一切。

车终于来了。

车站的钟不急不缓地走着,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8和2。被鸣笛声惊醒的阿明下意识收回已跨出一步的右脚。长长的蓝色铁皮车拖着刺鼻的尾气停在车站前,转向的人群将正在围观的阿明推向车门。在车站边,男人依旧在骂,女人依旧在哭,边上的人都匆匆走过,只有几个好事的偷偷拿出手机。

“如果我刚才站出来的话,一定是这种结果吧?新闻都是这样写的。”阿明心想。正义迟到一点应该是不要紧的,但他不能迟到。阿明紧握着公事包走上车,车里车外的人都很多,从布满污渍的窗口望进去,只见到一个个人头在车里攒动。很快,阿明高大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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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28/03/2025
梁馨元/山鬼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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