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羽／橫渡大江大海的臺籍士兵
上個月有幸和龍應臺老師在古晉一聚。龍老師是到吉隆坡演講，順道到古晉走走，想必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頭曾經提及古晉有關。星洲日報何俐萍聯繫我，要我給龍老師做個導覽，這當然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在書本以外接觸這位慕名已久的作家。由於這是龍老師的私人行程，因此我們都沒有宣傳，這樣反倒可以好好交流。
我和《大》一書有一段小故事。2009年，這本書一付梓，我就拜讀了。在提及二戰期間，有不少臺籍日軍被派到古晉的部分，誤將砂拉越河寫成拉讓江，剛好那時有一位臺灣網友正在為龍老師安排演講行程，就冒昧去函指出這點，對方也答應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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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與龍老師見面，我們走在河邊時，她主動跟我再確認。後來我發現改版後的《大》早已經訂正多處筆誤，包括前面提及的這個部分。我也在網上搜尋到龍老師的其他文章，坦然邀請讀者為著作勘誤，她本人都詳細記錄在案。這個小細節，顯現學者一絲不苟做學問的風範，令人欽佩。
相隔十多年，和龍老師見面還是這本書牽的緣，感覺有點奇妙。在老街我們聊了很多，在場的還有老朋友鍾漢城、何俐萍夫婦、世華媒體集團張聰主席、星洲日報郭清江總編輯和龍老師的助理劉如芳。龍老師感慨的說，南洋的部分應該也要有一本大江大海。
以臺籍日本兵身分橫渡
有關臺籍日本兵被派駐古晉的歷史，由臺灣文獻館在2005年8月8日出版的《前進婆羅洲——臺籍戰俘監視員》對當事人進行過口述採集，另有一些零散的文章也有這方面的記錄，那是一段充滿無奈的歷史。
臺灣自1895年起就進入日治時期，前後50年。因此，當二戰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臺灣自是無可倖免，臺籍日本兵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說是“日本兵”，實際上跟真正的日本軍人不可同日而語，大抵上做的是日軍不想親自做的事，而且稍有不慎，還得被日軍賞巴掌。
根據手上的資料，當年被派到古晉和山打根的臺籍士兵有二百多人，主要任務是監視戰俘和從事一些雜役。根據《前》一書的口述資料，1942年8月3日，“位於臺中州的柯景星（曾經在臺灣白河訓練所受訓）、周慶豐、蔡新宗等夥伴，分別到高雄港報到。他們搭乘約萬噸的‘山池丸’號出發，為躲避潛水艇攻擊，船在海上採‘之’字形航線，彎彎曲曲前進……”。到了9月8日，這艘船在古晉港靠岸。
龍應臺老師在《大》記錄臺籍士兵抵達古晉的部分，正是訪問了其中的蔡新宗老先生，蔡老當時指出是沿著“沙拉哇庫”河航行，指的就是砂拉越河。
蔡老大概學歷還不錯，《前》的資料提及他被安排作內勤人員，辦理糧食、彈藥、醫藥補給等行政工作。然而，日本戰敗後，蔡老也因為內勤的身分，被澳洲軍事法庭判處10年徒刑，甚是冤枉。根據盟軍對戰犯處理的條款，臺籍士兵都被做出BC級戰犯的審批，其中B級是戰爭罪，Ｃ級是違反人道罪。
看管戰俘，一樣會捱打
另一位同步抵晉的柯景星則任職俘虜監視員，根據其回憶，“俘虜監視員非軍人，故無分階級，名牌都用‘フ’字代替，由於當地華僑不識‘フ’這個日文，便稱他們為‘七部隊’”。這個俘虜監視員的日子其實沒有比戰俘好很多，除了一樣會挨日軍摑耳光，每日要操練、站崗、守夜，還要肩負看管戰俘 的責任，終日也是提心吊膽。
俘虜監視員都取了日本名字，以免他們和戰俘營裡的華人太親密。古晉的戰俘營位在今日的巴都林當師訓學院，戰俘的日常工作是“伐木、古晉飛行場之擴建、造船所整備、修築通往水銀礦山道路工事、挖壕溝、除草等雜役。築路的工具很簡單，有鋤頭、十字鎬、畚箕、運土車等。俘虜若身體不適就派去當伙伕、衛生兵，不必築路。為監督俘虜，古晉的監視員配有英制槍枝及五十發彈藥、刺刀、綁腿、防毒面具等野戰裝配，與日軍無異，並須接受刺刀、劍術及打靶訓練，在必要時參與戰鬥部隊，具有‘準戰鬥員’身分”。
偷偷救濟卓領事一家
到了戰爭末期，物資匱乏，俘虜監視員和戰俘一樣，日子都越過越苦。當得知即將戰敗，日軍開始有屠殺戰俘的行為，有些俘虜監視員被迫執行殺人任務，不然日軍就會聯同俘虜監視員一併殺掉。到了二戰結束，日本投降，臺灣的日治時期也宣告結束。此時，臺籍士兵卻受牽連被判為戰犯，然而日本政府卻以臺灣已經不屬日本為由，拒絕臺籍士兵享有日軍的賠償福利，導致臺籍士兵成了棄子。
2010年，龍應臺老師接受記者訪問，說出一個故事。柯景星在出任俘虜監視員時，營中關押著著名的卓還來中國領事及其夫人和兩名幼兒。眼見領事夫人和兩個孩子即將餓死，柯老在領事夫人的請求下，偷偷弄來一些雞蛋讓他們充飢保命。堅毅不屈的卓領事在1945年7月6日，日本投降前被殺害。
《大》一書出版後，龍老師收到一份電郵，原來是卓領事的侄女，表示領事夫人曾經囑咐卓家後人要找到柯老謝恩。結果，卓家後人從美國飛到臺灣彰化鄉下，拜訪了90歲的柯景星，當面向他致謝。會面後一個月，柯老就過世了。
二戰的故事，總是如此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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