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哪一刻起得知台湾正在发生#MeToo运动?是6月19日艺人黄子佼被指控性骚扰,开直播企图轻生之后?还是更早之前?是透过新闻报道,还是从社交平台阅读一篇篇受害者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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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6月,台湾笼罩#MeToo运动下,一时间性骚扰、性侵的受害自白如雪片散落,整个社会都在学习怎么消化这些伤痛。可是,同在华语圈,身在马来西亚的你我怎么感觉这是一场娱乐圈的乱象?
退一步想,是什么让我们错觉#MeToo只是爆料,只是娱乐圈之乱?这或许和你的资讯接收管道有关……
只有明星,没有幸存者#MeToo新闻
新纪元大学学院媒体研究系讲师邓婉晴点开本地新闻网站观察,#MeToo运动爆发初期的6月2日,中国八九民运学生领袖王丹被指控性骚扰的新闻,本地媒体有转载报道,唯点阅率与一般新闻不相上下。直到6月19日,台湾知名主持人黄子佼也被点名指控,随后还直播道歉并企图轻生,相关新闻点击率直接冲破6位数。
邓婉晴也是《进击的网民:混乱世界中必修的媒体素养课》的其中一位作者。她在1个月内粗浅观察到,有些人是一直在社交平台追踪台湾讯息,他们可能直接在脸书阅读#MeToo幸存者的原文,没有经过新闻媒体转译报道。而本地很多人是在19日黄子佼直播事件后才得知,可能连#MeToo运动是什么都不太清楚,还以为是“爆料”的意思。她也发现,不少阅听众是抱着“吃瓜”(事不关己地围观)心态追踪这些新闻,似乎期盼“明天轮到谁”。另外,不少新闻媒体的确就把#MeToo新闻标注在娱乐新闻栏目之下。
“琐碎化。”邓婉晴形容,媒体将#MeToo幸存者的自白截取重点改写成新闻,而本地媒体在转载台湾新闻时又变得只是短短几行字,“其实你根本没有办法很具体,很深入地去谈,偏偏#MeToo就是需要大家很有耐心地聆听跟同理。”
“#MeToo的本质,他们(幸存者)在讲述的时候其实背后经历非常多挣扎、害怕、创伤,难得找到机会把事情吐出来,就是趁着一个势,大家都有关注和同理的时候。”邓婉晴认为,媒体报道时其实应该要抓住这些要点。
《媒体的界限:性与暴力的传播学研究》中引用香港社会学家蔡玉萍的观点,#MeToo运动有4大特色,包括幸存者具名指控,且为言论负责;以媒体、社交媒体为发声平台;在体制外寻求正义,借着集体不断地讲述,撑开讨论空间 ;没有组织撑腰,全靠个人自发自我揭露。
然而,我们在很多#MeToo的当地或本地新闻中难能看到这些脉络,尤其当#MeToo延烧到娱乐圈,报道更是娱乐化。邓婉晴以艺人黄子佼、黑人陈建州的事件为例,焦点都放在这些被指控者身上,更进一步去追踪他们身边的人,而原本控诉被性骚扰的幸存者好像变成没有脸孔,消失了。
邓婉晴明白,这些幸存者的知名度相对不够高,媒体很容易就把镁光灯转向被指控的名人,而且这也是一种施压,要他们回应。“可是当报道的比例严重失衡,过度娱乐化之后,其实会让这些证词的重量消散掉。”
此外,用非常刺激感官的方式书写新闻或呈献画面,大量且持续绘声绘影的描述,很容易让人感到麻木。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又在看到以#MeToo为标题的新闻时,心中是否已经无感,感受不到幸存者自白的痛苦,也感受不到加害者利用权势压迫,甚至觉得不过又是一则指头轻轻就刷过的新闻。
如何报道才不跟风吃瓜?
那么我们可以如何报道#MeToo运动?加害与受害两方等比例的报道就是平衡报道吗?
邓婉晴不这么认为,因为退一步用更广的视角检视整个社会制度和结构,#MeToo运动之所以形成便是因为社会长期以来在强暴文化、强暴迷思下,导致幸存者难以开口。“平衡报道其实不足以突出这些在权力不平等下弱势集体发声的重量。”意即,本质上一个个#MeToo个案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社会结构上,加害与被害双方的同等量报道,就像在失衡的天秤两端加上同等重量的砝码,天秤依旧失衡。
经过2017年美国、2018年韩国以及现在在台湾风起云涌的#MeToo运动,马来西亚媒体除了当作国际或娱乐新闻报道,还能怎么做?
“如果去做一些除了转载以外的努力,可能就会有不一样的东西出来。”邓婉晴举例,拿本地过往的案件重新梳理,那或许可以把讨论#MeToo的重点放回到本地脉络。我们都知道,本地其实也有性骚扰案,也曾有小规模的#MeToo,宗教司Ebit Lew的性骚扰案件也正在审理。“可是整个月来没有媒体去做这样的串联,我觉得是很可惜的,它就变成一窝蜂地去吃瓜。”
同理还是猎奇?性暴力案件该如何报道?
2020年7月,马来亚大学一名女学生在学生组织陪同下前往警局报案,指校方冷待副教授性骚扰案,因此报警要求警方彻查。《当今大马》前记者黄凯荟记得,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前线记者日常,临时被委派前往采访记者会,到现场才知内容与性骚扰有关。
女生念着事前准备好的英语讲稿陈述案情,黄凯荟说,记者们也像日常访问政治人物那样,不清楚的就再追问清楚。一家华语电视台后来要求事主以华语复述案情,另一家电视台见状,又再要求事主复述一次。 当时也有资深记者要求事主,“你一定要具名,不然我们怎么写?”
黄凯荟后来反思,要求复述、具名其实都是记者惯性,但这是一起性骚扰案件,“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如果你多想一步,可能会发现你可以不需要这个华文的bite(原声片段)。”她认为,政治人物是民众票选出来的,接受媒体的检视,可是眼前的事主并不是。
然而,问及性暴力事件该怎么报道?黄凯荟又不认为要制定一道清晰标准的SOP(标准作业流程)或僵化的规定。她说,媒体有能力去影响社会,同时被社会影响着,关键在于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媒体怎样对自己的力量,以及对社会现有的运作保持知觉。“意思就是说,我们在采访或写新闻的时候,你是在成为一个助力还是阻力?”
性暴力新闻采写困难,因为稍微不当,很容易加深性别刻板印象和权力不对等。黄凯荟考量的是,是否具名控诉、指名对方,以及细节要写到什么程度。“因为性骚扰就跟性、情欲有关,副教授的动作、讲了什么,这些细节重不重要?为什么要写?为什么不要写?”细节写不写,没有一定。她思考的是写出细节能应对部分质疑,把严重程度说清楚,这个细节就有用,而不是像写一篇黄色新闻。
指名对象与否,媒体也可以有自己的考量,包括担心被利用来中伤、相信无罪推定、担心被告等。同样的,她认为这也不是能有一套标准规定的。
什么力量让她走完所有申述程序……
后来,黄凯荟联系上这名女生,又写了两篇专题报道。“我觉得这个案例有点不一样。”她说,很多人多少经历过性骚扰、性试探,甚至是性侵,但会走完所有申述程序,包括校内管道、报警还开记者会,好像只有这名女生。“她展现某种能量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所以我有点好奇这个人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报警时,警察问了“为什么你没有马上反抗?”女生告诉黄凯荟,换作是一年前,她可能会在现场崩溃。然而从事发到报案的一年间,她去进修了性别课程,朋友也给她正确观念,理解社会可能有什么迷思和误解。这些准备,让她能够相对冷静地回答,因为当下很紧张,处在恐惧里,所以没有办法反抗。“我觉得可贵的是这些,她在过程中为自己培力(Self-empower)。”
脸书公开就能报道?别再替幸存者做选择
另外,#MeToo运动之后很多人都在社交平台书写经历。黄凯荟认为,幸存者在个人空间诉说经验是他/她的表达方式,有他/她的表达对象和叙事逻辑。这与一个人开记者会对着记者说,是完全不同的方式和场景设定。
“我觉得在性骚扰案里面,我们需要回到让那个幸存者有最大的决定权。”黄凯荟强调,“意思是说,我写一个公开贴文不代表媒体可以拿去转载,随便下标,随便撷取一些精华,然后重新包装成新闻。”
6月28日,本地一名讲师在脸书写下留学时期被性骚扰的经历,本地媒体在没知会的情况下整理成报道,还加上他任职的单位及照片。
黄凯荟认为,性骚扰或性侵就是因为违反了那个人的意愿去施做,才构成侵害。他/她后来决定去诉说,其实是化被动为主动,夺回决定权,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我觉得那个诉说的价值在这,也是疗愈的一部分。”
媒体在不经同意下将贴文报道出来,在黄凯荟看来,又是一次剥夺当事人的意愿,去“帮”他做决定。也许媒体认为,帮助当事人写出报道可以把事情告诉更多人,但她提醒还是要小心处理,毕竟当事人在脸书书写和站出来开记者会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所以还是回到最开始讲的,它(性暴力案件采写)没有一个完全死板的SOP(标准作业程序)。”黄凯荟说,“还是那个,媒体工作者要有知觉……嗯……不要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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