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自称自己是森林出生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说呢?来到我家,你就知道了。
我家坐落在一片森林的中央,四面八方,围绕着的,除了树,还是树。每天清晨,唤醒我的,并不是锅碗瓢盆的声音,而是麻雀和虫儿在窗边的欢唱。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繁茂的树木,是觅食的松鼠,幸运的话,或许还可以看见挂在枝头的小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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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最爱的,并不是这生机勃勃的清晨,而是那悠闲寂静的下午。每当到了下午,我总爱喷上一层厚厚的驱蚊液、换上一身厚厚的长袖长裤,穿上一双笨重的长筒雨鞋,再带上一顶宽大的草帽,跟随父亲的脚步,跑入森林里,融入这万籁寂静的情景当中。相比我的全副武装,父亲的装备就显得轻巧许多:开胶的橡胶鞋子、洗得发白的宽松牛仔长裤以及破了好几个洞,依旧舍不得丢掉的上衣。
跟随父亲进入森林的,不单有我,还有一群“拖油瓶们”——父亲从路边拾来的6只狗儿。它们似乎知道是谁将它们带到家里来着,时刻跟在父亲的左右,就算父亲进入森林,也片刻不分离,就像父亲的小尾巴似的。因此,在跟随父亲进入森林时,总会看见这么个景象:老成稳重的,走在最前头,充当开路先锋;年轻气盛的,总爱上演着追逐大战,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年纪较小的,总会不自觉地偏离“轨道”,不消几分钟,发现自己掉队之后,便会自觉地归队。我总爱对着父亲,调笑说:“你这是逃难?还是挖宝藏去了?拖家带口的,谁也不落下。”
父亲进入森林的最终站,是一个建在山丘上的小凉亭。到达小凉亭之前,还必须越过几座小山丘,再爬上一个大山丘,才能抵达。虽只是几座小山丘,和真正的高山比起来,还是轻松得多的,不过相比刚进入森林时的平坦,山丘的陡峭便显得格外曲折坎坷。
还记得,第一次跟着父亲进入森林,看着一峦接着一峦的山丘,心中的小人儿已蹲在角落哭泣。叫苦连天未果后,只能跟在父亲身后,乖乖地爬过一个又一个的山丘。当时的我,杵着一根由树枝制成的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路,都得试探性的往前面高及小腿的草堆戳上几下,生怕有未知的生物从中蹦出。相比我的小心谨慎,父亲显得格外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对未知前方的恐惧和迷茫。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每当想要扔下手中的树枝,放弃前进的步伐,父亲的声音便会适时的响起,仿佛一颗定心丸一般,平复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就在思绪无数次的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来回横跳时,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见了小凉亭就在不远的前头。备受鼓舞一般,我提起千斤重般的双腿,加快自身的步伐,一时之间竟还越过我父亲。
然而就在靠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根绑着破布,插在土里的树枝。
“你想回去吗?”
似乎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想返程。
“爸爸不会阻止你回去,不过,你已经走到这里了。真的不打算再走下去吗?”
父亲扔下这句话,便越过我,继续往下走。看着父亲的背影,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跟上父亲的步伐。看了眼跟上来的我,父亲开始自顾自的讲解起在森林里种植的植物,以及第一次踏入森林的情景。正当我的思绪开始陷入父亲所描述的情景,突然就撞上了父亲的背脊。正当疑惑父亲为何停下脚步,便发现眼前的,正是我渴望的小凉亭。
其实,说它是小凉亭都算抬举它了。墙身是几片尼龙布,屋顶是几片断裂的铁片,柱身是几根简陋的竹竿,家具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几把小木凳。就是这么几个简陋的用料,竟也陪伴父亲渡过无数的风雨。也正是这么一个简陋的小凉亭,拂去了我的疲惫,无论是身,抑或是心,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下次还要跟来吗?”
犹豫了片刻,我点了点头,说:“要。”
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到了最后,却都化成一道道的叹息。我仿佛在父亲的叹息中抓住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抓住。
直到现在,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跟随父亲的脚步,或是独自来到森林,重复着第一次踏入森林的路线。
只不过,我的最终站,已不再是这座小凉亭,而是那越过一个又一个山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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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藻, 英文称 “Microalgae”,是我环境科学与工艺系大四实验研究的对象。它的微小,小巧至必须把显微镜摆上台面,在玻片标本滴上一小颗透着祖母绿的营养液,调整好镜台高度,粗调节器迅速搜索液体内的杂质,目标就是我今天的主角,绿藻门中的一种微藻——“Chlorella vulgaris”。细调节器进一步清晰物象,我转换物镜,慢慢增加倍数……
研究绝不只有简单观察。
进行科学研究之前,一系列准备步骤:撰写研究目的、推测研究假设、设计实验步骤、安排租借器材等等。这是涉及繁琐的文书报告,我向来不爱这些繁文缛节,四四方方的格式规范着实验的种种想象,限制好奇心的活动范围。
不过我之所以还是选择实验研究的原因是想多了解微藻。我爱看那实验管里充满绿色生机的小东西。从它名称的由来、习性、可使用性,努力拼凑来自我这一部分模糊了的绿林拼图。不晓得还有多少种植物宛如微藻般小得不被看见?
“你没有办法把它转化成燃油。实验时间不够。你只有3个月完成自己定下的微藻实验。”论文导师义正言辞地劝说我,切记万万不可把目标定得太高太远。
我一腔热血计划亲手提炼生物燃料(Biodiesel),让微藻取代石化燃料成为主要燃油,减少环境污染。我的梦想已经成长翅膀,飞向太平洋……导师见我若有所思,补充一句,“如果你对生物提炼油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到另一个研究所参观,那里会让你明白微藻生物燃油的提炼过程……”
心情有点灰蒙蒙。“好吧,我明白了”我简单地回复导师——某个承载梦想的不明飞行物坠入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海洋。回想起来,毕业至今我还是没看到微藻成为加油站提供的主要燃油,失去燃料的火苗最终还是避免不了被浇熄?
之前我从大学移植到社会历练,在一家国际油棕贸易公司实习。仗着家里有几棵油棕树,加上自己对加大版的红毛丹有些了解,匆匆决定在这私人企业实习。虽然想法很单纯,却也证明我对植物的喜爱,爱得通红。
实习期间,我接触到“永续发展”概念:环境、社会责任、公司治理下的综合实践。不造成环境破坏的理念,让我以为这里是自己学习和成长的良田。别小看资本利益错综复杂的根深蒂固,一味的扩张商业版图,再肥沃的土地迟早会被榨干。
油棕公司确实正在实践永续发展理念。公司有一个申诉小组专门调查违反永续展的投诉。又有来自“蚯蚓(一个积极对抗森林砍伐的组织)”的投诉。它是常客,若有举办反对砍伐森林大会,年度投诉人提名,它绝对入围前三。
伐木机粗鲁推到树干,树冠长成的墨绿华盖随之破碎;燃一把熊熊大火烧毁森林,原始粗暴的方式把树蕴含多年的养分重归土地。“蚯蚓”的卫星侦测到青色像素中,某区域曝露浅褐色光彩。图像被放大,森林一片狼藉的画面显示在实时地图。
申诉小组开工——
经过计算,总共X英亩森林被削掉,没错,证实是Y公司手下的利刃蓄意而为。通知采购部暂停与Y公司的棕油交易,待商讨重植计划后,才继续合作。砍了一英亩的森林,Y公司必须种植回同样数量的树木,否则在开垦森林土地上种下的每一棵油棕树,产出的每一吨原棕油都不符合永续认证。进口至欧洲的棕油产品尤其严苛,凡不符合认证的棕榈油乃至掺入不合格的原棕油的产品,一滴油、一包小饼干、一支口红皆被拒之门外。
“为了种植油棕树而去砍伐森林、强占原住民土地、剥削油棕劳工福利、聘请童工……一切不符合永续发展的理念,公司团队将会参与协调,以确保公司所购买的油棕果和生产的原棕油皆符合永续认证条规。”
进入这行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有这么一个部门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位大学教授提及爱护环境之心如何安放于原始森林和企业大楼之间。现在,商业团队提供管道,尝试将对棕油生产不满的声音传送进管理者耳边,促使更多永续发展的项目和措施得以施行,我参与其中。
“环保”一词,在商人厚重的镜片底下,仍处于试验阶段:试试环保能不能保持企业盈利,或者试试不环保会不会影响收益?
实验,实验一场顺手揽下股票红利的大好生意。有别于大学实验,资本世界注重永续发展的企业,以钱为主,环境为辅……
我没有办法忘记微藻的实验,没办法忘记对绿色生命的喜欢。钱固然重要,但在我的眼里,显微镜下尚有几滴微藻默默成长……
我离开了那家企业,进入另一家在地公司,永续发展的理念刚刚萌芽。高层有意投资太阳能电板,更是与国家能源谈成了一个“浮动太阳能电板”的合作项目,建于湖面上。我有幸去参观它的运作,浮动电板未占据整个湖面,预留百分之二十的水面供阳光照射,尽可能不影响湖下生态。初次见面,崭新的电板和无线长的电缆延展至湖中央,阳光充足,甚好。
我和经理走进控制室,稍作休息。阵阵冷风迎面而来,经理说空调是最伟大的发明。我不语,暗自希望这里的空调没有CFC和HFC ,这几类制冷剂会破坏臭氧层,进一步恶化温室效应。面对气温骤然的转换,有谁愿意在按下空调遥控键的时候多迟疑几秒?
控制室负责人大致向我和经理讲解太阳能电板的运作原理,专业用语听得我一头雾水。我控制不了自己眼睛直勾勾盯着荧幕中实时能源的生产统计——
数字不停跳动,类似股市或心电图,都很令人胆战心惊。阳光心情好,想见你的时候,数字就跳得高;反之,太阳对你冷漠的时候,躲进云层,数字和它的爱都归零!
反观我的心情可好多了,一直很爱这类绿色能源,这份爱只会节节攀升。
抚摸着湖边的小草小花,想起上次来马的台湾作家龙老师,她总是记得植物的名字。我偏爱植物,却不爱记得人类给它们取的名字。我不是它们的爸妈,更不是它的主人。不管人们取名如何,它拥有属于自己的美丽,不属于名字。
明知植物们一旦有了名称,它们才更容易被区分、归类、进行实验,找出它们对人类方方面面的好处,我还是不喜欢记名字。绿藻的学名更是我时不时上谷歌搜索才想起的,全名Chlorella vulgaris——就像自己老是不记得老朋友叫嘉棋还是佳琪了。
植物,我本该喜欢它,只是因为它是美丽的绿色生命。
偶然听大学导师参与了以微藻为生的活动,我受邀出席,这才得知马来西亚有一家创业公司打算在吉隆玻一处购物中心开了一间微藻和黑水虻(类似果蝇的小动物,具有降解厨余的能力)体验店。
店铺开幕之际,一位衣着素白的嘉宾,老神在在面向大众,拿着麦克风说话,他的字字句句恰是落在我心上的一片叶,抚平一些杂乱的思绪:“在这里,艺术创意为题的购物中心,我本来不明白为什么微藻餐厅要在这里租店营业?”
“经过创办人一番讲解,我开始观察养殖瓶里的微藻,了解它的绿,了解这个小生命,我终于知道微藻它也应是艺术!”
微藻的绿,随着时间逐渐加深,每一天的绿都深浅不一,肉眼不一定能精准察觉。待它自己悠闲地在瓶子里生活多些时日,更加绿意盎然的生命跃然眼前。我暂时把提炼微藻成为燃油的小梦想给搁置。
来到白色柜台前,点一份微藻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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