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中的臺北,我穿著新買的大衣坐在臺大正門口的椅子上等在這裡讀書的大馬學妹。我來早了,天色仍未全暗,我還看得到逐漸禿了的樹,天暗了以後才發現那一帶街燈都是心形的。學妹送我一雙羊毛地板襪,祝我在臺北快樂,我將要一個人在這裡過年。但她一點都不擔心我,畢竟臺北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
初次不在家鄉與家人一起過春節,感受上是既孤單又自由的。我買了麥當勞快餐,套上羊毛襪子在小小的單位裡看電視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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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就開學了,我每天下午給自己安排去大學旁聽一門課。比起當老師,我更享受當學生。學生有偏執的自由,聽自己有興趣的課題,偶爾神遊也沒有關係,不想說話的時候可以不說話,安靜做筆記就好。
我總在中午醒來,在7-11買壽司卷隨意吃一吃,趕時間不能吃關東煮或肉包這種熱食。上完課後好餓,我會走去附近夜市買好多吃的,麻辣豆腐炸雞排章魚燒南瓜球,或者去吃尼泊爾咖哩。尼泊爾咖哩的店員每次都體貼地提醒我說,您點的這一份咖哩是辣的喔。我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自己來自熱帶國家,需要熱辣來充電。
吃飽後去附近書店看書。這大概是我最喜歡臺北的地方,兩三步就有一家書店。晚上我便躺在沙發上讀上課筆記或書店買的書。我完全不在乎時間,我有的是時間。讀到半夜三四點又餓了,我燒水煮泡麵吃,吃完睡意才來,通常窗外已微微朦亮。
我在臺大認識了一位同樣來臺訪問的中國老師,剛好住在我樓上。我們認識的時候她已經來臺快滿一年,正準備要回國。她平時的習慣和我恰好相反,她天一亮就起身往外跑,她立志要在一年裡玩遍臺灣。有一次她想把買多的二手書送我。去了她的單位我頓時明白為何會買多,成堆的書溢出書櫃,散落在床架與地板上,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買過什麼,於是同一本書可能重複買了兩三本。大部分是臺灣文學,她在臺灣沒時間讀,打算全都運回國才讀。
雖然這位充滿活力的中國老師與我的作息不太一樣,我們倒是一起出去過兩次,聊得很愉快。一次是她請我去舒淇投資的Kiki餐廳吃飯,原因是她特別喜歡舒淇。再一次是我請她去女巫店聽歌,我說我是因為張懸才去女巫店的,雖然我沒有買到過張懸在女巫店表演的門票。我們去的那次剛好碰見胡德夫就坐在我們身後,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熱情地轉身打招呼。
跟她一起行動總是風風火火的,拉著我換公車或在巷弄裡鑽,都很快捷。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做這些事,只是緩慢得多。我每星期的其中一天會搭公車去政大旁聽一門課,閒來無事會去溫州街的巷弄裡亂轉,或去女巫店聽歌。聽著不認識的獨立樂團唱歌,他們的唱詞喃喃像夢的語言,我根本沒聽懂他們在唱什麼,但聽罷我竟有股想哭的衝動,就像看了一部蔡明亮的電影。
我本來並不覺得看電影這件事有多考驗耐性,直到身邊好多人都說自己上YouTube用5分鐘看完一部濃縮電影。也許他們難以想像我有時甚至害怕電影快要結束的心情,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趁著學校假期讀《紅樓夢》,我極怕這本厚重的書終於要讀完的那天,意味著我的假期就要結束了。
在疫情期間我看得最多的是洪尚秀的電影,跟蔡明亮的電影一樣,以人類生活日常的節奏進行著。洪尚秀電影中的人老是在喝啤酒或咖啡,一直在尷聊,經常做夢。同一件事A和B說,B和C說,C又和A說,各個版本全都似是而非。
愛的感覺只是一瞬間
確診時候我也看了洪尚秀較新的電影《在你面前》,在7天閉關期裡斷斷續續地把電影看下去。
電影中的女主角和導演相約在一個叫做“小說”的小酒館。導演想邀請女人拍他的電影。女人問導演寫一個劇本需要多長時間,導演說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女人說自己沒有時間了,她已經沒有多長的時間可活了。導演十分難過,最後決定破例不擬劇本,隔天就和女人去一個地方,隨機地拍下屬於女人的電影。
聚餐結束後外面下著雨,已婚的導演與將死的女人,就像一對相見恨晚的愛人,兩人撐著傘在窄小的巷弄裡等車。這個場景讓我想到了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然而,隔天一大早女人卻收到一封來自導演的留言信息,導演取消了約定。女人把留言又重新聽了一遍,聽後崩潰大笑。原來承諾不過是酒後胡言,或愛的感覺只是一瞬間的事,稍縱即逝。
電影看到這裡,我也即將要出關了,突然覺得自己又遭了洪導演的戲法——他可不是王家衛,他不會給你一出浪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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