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吃豆蔻嗎?
黃志明在山中種植,負責豆蔻的上游市場;浮羅山背義合豆蔻廠則主要集中在下游,把豆蔻加工成各類食品。負責人鄭坤明說,一個行業至少要經歷三代才能完整——祖父南來買地種豆蔻,父親應時代口味將豆蔻醃漬成蜜餞“鹹酸甜”,到他這一代則推出豆蔻水、豆蔻茶等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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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們家族也是滿山頭的豆蔻園,如今自家的種植量也只剩30%。本地的豆蔻市場,如何從當年的風靡一時到如今的不勝唏噓?
7月是夏季,中午或許無風,若是有風容易伴隨細雨。從前客家人住在山上便是如此,聽著風的耳語、觀察氣候變化生活下來。山裡有社群,只是後來慢慢流逝,老屋都由外籍勞工入住。當黃志明帶我們前往山中老屋時,祖輩生活的痕跡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果園外籍工人的生存氣息。
義合豆蔻廠的鄭坤明在山上也有間祖屋,同為客家人的他,亦度過了漫長的山中歲月。
古法蒸餾豆蔻油,燒火測試濃度
他笑說,客家人最厲害的就是找地方,從前製作豆蔻油都是在山中祖屋旁簡陋搭建出來的工廠。在未學會騎腳車的年紀,他已揹著父親制好的豆蔻加工品下山售賣,如同黃志明一家,他們都是從山上下來的人。
如今,山裡的廠多數已荒廢,他回憶起幼時幫父親制豆蔻油的日子——以前在山裡砍了柴燒,準備一個大桶把豆蔻加入水裡煮。從天亮就開始燒柴,一直煮到下午一兩點。之後,在桶上置放平時家裡煮食呈圓錐體的蓋子,倒轉放便有一個往內斜的空間。
當豆蔻煮熱了,他們會在蓋子上倒入冷水;熱蒸汽遇上冷空氣,便會留下蒸餾水,與古人做酒的方式一樣。之後,他們在桶的邊緣插上一根竹筒,蒸餾好的油便會沿著竹筒滴出。他說,從前為了測試酒的濃度,人們會嘗試往酒裡點火,若火起不來意味著濃度不足;在測試豆蔻油的濃度上亦是如此。
這些年來,來過義合豆蔻廠參觀的人大有人在。曾有大學生向鄭坤明解釋在化學上的制油法,植物原料的水蒸餾法主要的過程就包括水散作用、水解、熱分解等。但他笑言,沒念過書的他怎麼懂這些?在這山頭幾十年來,他們都使用古法蒸餾。
落寞的陶瓷醃缸,蜜餞輝煌不再
那日採訪到最後,天忽而地轉陰了。鄭坤明趕緊走到曬豆蔻的地方,把一片片鋪好的帆布折進籃子,把曝曬中的豆蔻收進屋內。他說,要是下雨都不能用了;一如黃志明所說,豆蔻最怕還是雨。
鄭坤明曬豆蔻的地方,只由簡單的幾片木板湊成,鋪上防水帆布,底下由一個個倒置的陶缸支撐。在義合豆蔻廠的角落也能發現許多相似的陶缸,鄭坤明表示高峰時期有200個,都是當年父親用來醃漬蜜餞的陶瓷醃缸。
可想而知,醃漬豆蔻曾風靡一時。工廠從山裡搬遷到現址,只因地方不足,“以前工人每日採下的豆蔻丁香,多到都是一籮籮裝的,現在沒有這個量了。”鄭坤明感嘆。工人從樹上採下豆蔻後,就開始第一輪的醃漬以軟化果皮。一張長形的木凳,大約可坐8人,工廠裡有4張,每天早上婦女工人排排坐滿,從一籮籮的醃漬豆蔻撈起、削皮,再加糖醃漬十天八天,之後即可包裝售賣。
一個時代的記憶,見證蜜餞跌宕起伏
福建人口中的“鹹酸甜”,也就是豆蔻蜜餞,可說是一個時代的味覺記憶。早在清代盛起,醃漬後的果實不僅能提升風味,亦能保存更久。50年代的馬來亞,蜜餞亦是熱門解饞零食;鄭坤明的阿公經營雜貨店,制好的蜜餞在門市售賣,並分批送到學校門口、潮州戲院旁……這些地方總有排著隊的人潮等待購買。
鄭坤明強調了數次,事業必須經過三代才會完整;回顧義合豆蔻廠的發展史,每次傳承都是一次革命。1916年,鄭坤明的父親鄭明新出生,一直到三十幾歲都在跟隨中國南來的父親鄭香種豆蔻。1963年,豆蔻行業來到轉折點,鄭明新嘗試把豆蔻醃漬成蜜餞,也就是福建人口中的“鹹酸甜”,並註冊成為商品。
60年代初期,馬新一帶的大型百貨公司皆由洋人經營,直到1965年起,商人林道榮大膽開創華資百貨公司“英保良”(Emporium),甚至在1967年於檳榔嶼開設“檳榔百貨有限公司”,提供華裔商人全新的想像空間。
那一年,鄭坤明已經21歲了。他形容,早期的蜜餞都是一大桶一大桶地醃漬與售賣,有人要便勺起一包;然而百貨公司的興起也改變了蜜餞的售賣方式,為了便利與衛生,他們開始以包裝形式售賣。義合豆蔻廠的蜜餞,在60-80年代,幾乎是雪隆、怡保、檳城將近十家百貨公司的貨源。
加工減糖,推出健康豆蔻茶
正如黃志明所說的自然規律,節氣有秋收冬藏,生意自然也有高潮低谷。
義合豆蔻廠的一側放了塊木告示板,上面貼了些歷史照片及標示著“輝煌時期1953-1983”等字眼,都是豆蔻從業者的親身觀察與總結。
80年代中期,豆蔻銷量開始直線下跌,主要原因是人們飲食習慣改變,致力於減少飲食中的糖分,導致醃漬豆蔻慢慢淡出市場。因此,鄭坤明推出無糖豆蔻茶,將一部分新鮮豆蔻果肉削薄,在太陽底下曝曬三五天直到水分蒸發,喝起來就像甘草茶,能夠消暑祛風。
在他曬豆蔻茶的架子旁,是義和種了幾十年的豆蔻樹;鄭坤明教我們用長竹竿採,把果實勾進籃子裡。他把掛在屋裡的竹籃遞給我們,溫和說:“這個用了三代,從爺爺留到現在都沒換過。”
要是遇上年紀更高的豆蔻樹,工人得爬上梯子才能採下熟成果實。因而黃志明表示:“一棵樹的結果率不一定高,用一天的時間可能採到10斤;一斤若是賣到兩塊,一天的工資才有20塊。”
採豆蔻得爬得高,且隨時面臨跌落的風險,回報亦低,這是用體力勞動之人所面臨的挑戰。
中世紀起的香料食療,祖輩的醫療秘方
當年,荷蘭人為了獨佔東印度地區豆蔻及其它各種香料,曾與各歐洲和本土勢力開戰。17世紀,除斷斷續續與英國間爆發了三次戰爭,製造安汶慘案;在本地除屠戮、脅迫各地較小勢力的領主和居民外,也與爪哇人、武吉斯人多次開戰,以確立對香料的壟斷。
在西亞和歐洲的歷史上,豆蔻都是重要的貿易商品;不論價值,其外觀亦如貴族般華美。掰開,可見一層網狀的紅色豆蔻衣,滑亮得不真實。鄭坤明讓我們從曬著的豆蔻中拿一顆起來,搖一搖,老豆蔻會發出種子滾動的聲音,曬乾可製成香料,加入客家料理鹹菜鴨提味;嫩豆蔻則可製成豆蔻油、豆蔻水等產品。
豆蔻的藥用價值也並非道聽途說。呂子肇從歷史文獻中發現,阿拉伯人在10世紀的時候,已在食譜中使用豆蔻。歐洲人在十字軍東征時期接觸阿拉伯飲食後,把香料加入膳食,並視之為食療的一部分,在中世紀時期已經很普遍了。同時,歐洲人也把豆蔻當作焚香。
訪問途中,鄭坤明接到來電用客家話聊了幾句,大意上是說明沒有豆蔻花能賣了。至今,間中還有人想購買豆蔻花,皆因泡水可治療經痛,亦可減緩生產後媽媽的月子風。但他笑問,這些都是古法,五六十年代的人沒錢看醫生;現在醫療昌明,看醫生吃藥不是更快速有效?
歷史已遠去,豆蔻還剩下什麼?
新的方式便捷快速,然而舊的未必失效,一切視乎相信與否。正如果農黃志明見過的山中世面,從小與豆蔻等農作物相伴成長,虔誠向自然草木學習,生態即是農民的信仰。
豆蔻作為香料,即使不再輝煌,但它徜徉過一段風雨飄搖的戰爭史,歐洲勢力如葡萄牙、西班牙、英國、荷蘭、法國等國,相繼環繞展開長達數百年的鬥爭。
時過境遷,豆蔻的歷史價值雖已遠離當時的時空脈絡,但來到檳城始終會想起豆蔻,在咖啡店點上一杯冰涼降暑的豆蔻水,或帶回三兩包豆蔻伴手禮,如同帶回一些在地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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