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人種豆蔻,多屬客家人。在浮羅山背三代都從事豆蔻行業的黃志明與鄭坤明兩家,皆為客籍,祖輩當年從中國南來存錢買地,自此開始了大規模的豆蔻種植。
客家人最會在山裡找地方落腳,且山上地較便宜,遂種植豆蔻都在高處。他們是從山上下來的人,見過山中世面;如今通過訴說豆蔻在山裡的模樣,彷彿也把那世面帶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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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植無異於一場“博弈”——與天氣的博弈,或如黃志明所說:“種豆蔻就像買股票,當時香料值錢,因為那是‘可儲存’的農產品。農民收成之後會一批批儲存起來,視乎每日市價的起伏,決定是否把貨品出售。”
農民在山中種植,洋行則向農民收購,繼而轉售出口。黃志明一家四代都住山上,他笑說從前共產黨潛伏山頭,英殖民政府為了管制郊區華人為馬來亞共產黨提供物資,繼而設立了華人新村,將原本散落郊外、寄居山頭的華人集中起來。
“幸好我們一家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一多了,那個山頭就不會有共產黨。”他笑說。也因為他們的果園主要盛產香料,因此僥倖沒被驅逐下來,在山裡頭也住得安全。
說罷,他笑言都是兒時的道聽途說,誰知真偽?小時候在山裡沒什麼娛樂,就是晚上點一盞煤油燈,摸黑走一段路到別戶人家聽長者說故事,或是坐在一架收音機前聽新聞。
無法控制價格,豆蔻樹逐漸被放棄
生存在大自然中,一沙一石一木頭都是黃志明學習的素材。從懂事開始,就看到工人採回來一籮筐一籮筐的豆蔻,豆蔻樹就在門前。抵達他老家的那條上山路,沿途豆蔻樹都結滿果,“農民不會去珍惜,因為價錢沒有了,平衡不回支出的費用,所以都沒去打理。”他說。
從前,檳城的豆蔻產量多,意味著能控制價錢,這也是當年荷蘭人拼命管制豆蔻種植的原因。自從豆蔻外流,價錢也開始崩跌,“除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再也無法控制價格,法國自從16世紀以來,由於流行轉向的關係,在飲食中香料的用量開始下跌;1789年法國革命爆發,也讓歐洲宮廷及貴族的消費大為萎縮。加上全球產量大增,豆蔻的價格再也回不去了。”呂子肇解釋。
農產品要盈利,出口海外是必要,黃志明補充。他形容就如本地榴槤種植量增加,足以支撐出口海外的需求量,才有機會產生經濟效應。那是一個循環,當本地市場對豆蔻的需求量下降,農民也會因此而放棄栽種。
他帶著些許無奈說,這次的訪問或許將成為歷史。多年前,園裡的豆蔻樹在高峰時期高達300棵,現在只剩下區區二三十棵,慢慢地農民選擇放棄種植豆蔻,把地用來種更具經濟價值的作物。
海風與天然礦物,造就浮羅山背的豆蔻農作
環顧浮羅山背的豆蔻園,四周環海,海風造就了一個地區的農業。沒有海風之地,長出的農作物必然有異——空氣流動,可以帶動花粉傳播之餘,也能把病害帶走。
內陸地區與被海風圍繞的浮羅山背,種出的果實不同,環境開闊空氣流動能有效減少病率。談話間,我們大約在海拔兩三百米的高處,涼風陣陣,一點也不悶熱,這正是島嶼饋贈的氣候。
浮羅山背是種植業的福地,土壤裡的礦物質皆屬天然,“因為這是座島嶼,在它形成之前的幾億年前,很多無法考察的生物曾在此地生活;植物自然生長,天然形成的礦物質都是它們生存過的痕跡。”
當時,雖然沒有風吹過,樹葉靜止不動,但四周涼爽不悶。他說,早上10時浮羅山背吹的是西南風,到下午五六點會稍微停止,傍晚又開始起風。直到夜晚約10時,東北風就開始吹起,“你看,一切都是有規律的。”
屬天然,“因為這是座島嶼,在它形成之前的幾億年前,很多無法考察的生物曾在此地生活;植物自然生長,天然形成的礦物質都是它們生存過的痕跡。”
當時,雖然沒有風吹過,樹葉靜止不動,但四周涼爽不悶。他說,早上10時的浮羅山背吹的是西南風,到下午五六點會稍微停止,傍晚又開始起風。直到夜晚約10時, 東北風就開始吹起——“你看,一切都是有規律的。”
豆蔻最怕雨,遇水變色
“如果沒有規律,我們人就會亂。”這是黃志明在山中悟出的道理;一如春節到來,提醒人們要開始勞作。人要找到自己的規律,種植亦然。農民每日同樣時間起身勞作、反覆澆灌、除草、採擷、施肥,無一不是自律的作息。
他便在這樣的作息中成長。兒時上學,他至少需要一小時的路程,騎腳車加上步行,才能越過半個山頭到學校去。他指著門前那條山路,如今已然野草縱生杳無蹤跡;但從前小朋友最怕下雨:“下雨腳車會壞,樹會倒,很多意外發生。”
種植豆蔻亦最怕雨天。採豆蔻時不能沾到雨水,如果潮溼果實容易變黑,皮也會熟。最好的情況是通風,採摘時也不能刮傷皮。
除了怕雨,豆蔻終歸是一種較為隨性的植物,不需特別打理,因此豆蔻總被其他果樹圍繞,尤其可以和榴槤樹共生。
萬物相生相剋,大自然的平衡法則
黃志明帶我們在園裡走動,看豆蔻樹的形態。豆蔻樹分性別,雄樹不會打果,但園裡要有一兩棵負責傳播花粉;相反,雌樹負責結果。雌雄以外,還有一種樹身高大,實際結果量卻低的雌雄共體品種。
“雌樹每天都要打果,沒法耐那麼長的命,容易中病枯萎;雄樹容易長成百年老樹,但它不結果,即使如此一個園裡卻必須保留至少一棵,用來散播花粉。不能多,因為它會吸收營養,卻不怎麼結果。”黃志明說的是大自然的平衡法則。
只要往深一層看,就會發現自然生態和人的生活息息相關,事物互相影響且相扣。這時他像拋了個常識題那樣問:“如果今天走了一天,都沒有看到四腳蛇出沒,那代表著什麼?”
“意味著一樣東西,那就是一定會有大蟒蛇。”
“遇到眼鏡王蛇千萬不要跑,站定定,與它四目相對。它會舉得很高很高,跟你對望。如果你先跑,它就會把你全身捲起來,在山裡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想到山裡人,或許會想到蠻野、不文明,但無疑他們都凝練出自己的山中文化與智慧,好比草藥、農業作息、大自然的倫理,客家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他們常說,山上來的人沒見過世面,但山裡有自己的世面”。
山中智慧,順應困難而生
山裡的人,看到一樣事物,總能先聯想出徵兆,那是大自然給予他們的預示。對於自然,他們淵博而敏感。
好比我們通向黃志明老家的那條上坡路,沒有階梯、平順,鋪就時畫了些防滑細紋,他說是給腳車或摩托車走的,人走的路會則做成階梯。
每條路都各有意思與指涉。客家人常常要挑農作物下山賣,一如義合豆蔻廠的鄭坤明,兒時也日復一日負重下山,挑著制好的豆蔻油。當肩上有壓力,若是走斜坡路容易傷膝蓋,因此山裡人建了階梯下坡,以減少膝蓋磨損。
黃志明的老屋,是從前大戶人家的住處;早在父親出生前,屋子就已存在。他指著木板門上的一道切口笑說:“你看這個,是斧頭插過的痕跡。某天早上我們醒來開門,看到一把斧頭劈在門上,或許是一種警告?”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山裡頭不少地下組織潛伏暗中——“要不離開,要不提供食物,應該就是這樣的意思。”黃志明說。
百多年的老屋,木板不見蟲蛀損毀的痕跡,全屋使用榫卯技術,幾乎沒有一根釘子。“好像故宮的建築技術,你看即使歪了,但遇上大地震它也不會倒塌。”黃志明解釋。即使地形變動,但屋子會嘗試適應環境,這是古老的文明。
黃志明讓我們抬頭看,老屋的屋頂用藤蔓捆綁而成,並沒有與屋體相連,因此颶風一來屋頂或許會飛走,但仍能保全大部分的屋身。也是因為生活環境的嚴峻,造就了先輩的克難精神——如何面對自然給予的挑戰,並順應而生?在果園種植的日子,幾乎用的也是這一套方法,黃志明用他的山中世面,讓我們至少懂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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