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成邦江,因為時間倉促,我約胡金水在魯巴河河岸上的寺廟見,我因而能在抵達的第一時間匆匆掃描久違的魯巴河風光。以前的碼頭不在了,那些七零八落停靠河岸的船隻也都不見蹤影。唯有英殖民遺留的Alice Fort,地標似的仍在另一邊的山坡上俯視魯巴河景,而它也已經大事翻修。
海唇街上,第一映眼簾的是光星茶室,勾起我對其前身的記憶。中學時代,我每路過它臨街敞開的木板窗口,往裡看了看,那些古老的大理石桌子,總牽引遐想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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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火燒燬重建後,海唇街的街景是陌生的。金水匆匆駕車穿過,沒讓我來得及細看。以前的老商號,泰發、泰昌、金山、學生商店、新泉居等還在原處經營嗎?
時隔半個世紀,成邦江不再是我回憶中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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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來到劉娥雲的家。中學畢業後,我們再沒有見面。在古晉曾有過一次的老同學聚首,她也沒有出席。兩人見了面,恍如隔世。娥雲是我們理科班的高材生。很多年前,我與當年的數理老師Mrs Chung在公共圖書館不期而遇,她不再記得我這個學生,卻問及娥雲。幾年前,我們幾個老同學為了給來自加拿大的中學老師接風,也把Mrs.Chung請了來。聚餐就座時,Mrs.Chung輕聲問了問身邊的我:Isn’t Lau Ngo Hong here this even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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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說,我們的母校到了!
一時還讓我回不過神來。我怎麼還沒見到印象中陡得讓我們徒步爬上就喘吁吁的山坡?我也沒看見初入學時期,山坡下左邊曾經的兵營所在。兵營駐紮著許多英國兵,想必是為了維繫當年建國初期砂印邊境的和平。品學兼優、我們暱稱Alau、每一揮乒乓球拍就稱霸校際比賽的林家漢同學說,那些紅毛兵顯得友善,曾經讓騎腳車路過的他喝上一大杯冰鎮的橙汁。我也還想看看當年在校園開了小商店的Amat與同學陳麗英的家,肯定也就在附近。
看見左邊一幢3層的樓房,與右邊當年我們歷任校長的住處,雖都已成廢墟,我確實已經置身久違的校園,心裡估摸著隨即映入眼簾的,就該是一棵相思樹岔開兩條路的三角地帶,也是每一個週一我們聚集聽訓校長、升國旗的地方。岔開的兩條路,一條通往教員辦公樓與校舍,另一通往寄宿生宿舍。只是相思樹不在了,單層木板辦公樓也已被3層混凝土建築替代。駐守著的保安,詳細地要了我們的身分證登記後才讓行。這些年,以前淳樸的校園又經歷了什麼,始有眼前謹嚴的保安措施?
發現一座古老的華族孤墳
一連多天的公共假期,學生不上課,寄宿生也都回家了,校園更顯空曠。我們熟悉不過的兩層舊校舍還在。上了木板樓梯,就是一道長長的走廊。同一道走廊,當年連跑帶跳地曾經走了千萬遍,我卻從沒有像現在一樣,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唯恐干擾了誰。這一道走廊,是我們不同班級的同學相互接觸與認識的地方。晚間複習功課時,寄宿生也在走廊上唧唧咋咋地聊個沒完沒了。當最靠近樓梯那邊,同學急不及待地往各自的課室挪動,樓梯間的腳步聲繼而響起,我們便知道是值班巡查的老師終於來了,都識趣地一一歸隊,開始複習功課與做作業。當他的皮鞋踩著地板從室外的洋灰道上咯咯響起,不徐不疾的上了樓梯,走完走廊,然後從末端下樓,又在樓下的洋灰地再回到原點,整個校園也會被他的意外出現給震懾,全部肅靜下來。透過自己座位的窗口,我看著他白衣白褲的背影,與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不再聽見,一併消失在黑夜中。加拿大籍的Johnson校長那一錘一音自帶威嚴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再近而遠,餘音卻一直存活在我的記憶裡,從未消失。
玻璃百葉窗內,各老師在黑板講課的情景再見,還有他們的舉止、容顏。各同班同學的座位我印象鮮明。鄭萬州、羅子立、鄭春勤、陳日雄、Rosli、Kennedy、Tada、Elaine、Mee Ha等等都已經失聯,他們都好嗎?
那些教員宿舍也大都失修、廢置。教員們都不住校園了嗎?
如今的寄宿生是不是不再受許多紀律約束?前往唯一保留當年原樣的學生宿舍,看見晾在室外的衣物沒人收,草地上給風吹掉也任由它們去,沒人收拾。那些年一起度過寄宿生活的友伴,不知道他們還記得嗎?
曾經多少個星期日閒著無聊,幾個要好的友族同學各持著巴冷刀與我滿山遍野漫遊。我們就地撿了乾柴生火,用鋁製茶壺把採擷的野菜野菌煮瞭解饞。年底的水果季節,還吃上熟透落地的佔必臘與芒果。我們還無意間發現一座古老的華族孤墳。我曾趁那一年的清明節,跟隨同學鄭秋華走了一趟當地義山,回到宿舍,發現其他夥伴都不在。找到時,正遇上一位學長把煮熟的一條狀五花肉切成小塊,混在從家裡帶來的紅旱米剛煮熟的飯裡,接著讓大家美美地吃得雙頰生油。多少年後,我在古晉與他相遇,暢談往事的歡愉氛圍中,提及我們野餐唯一開葷的那一回,那位學長還吃吃笑問我:你當時怎不過問那豬肉的來處?我們是不是都做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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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水一直住在成邦江,從來沒有離開過,對於處身環境的各種變遷,他該瞭若指掌,或許因是他與我一向最關注的從不交集,給問多了,他還是一如既往懵圈,繼而回懟:有嗎?有這種事?有這個地方?哪裡有?!你一定記錯了吧!!
金水還是那個金水,數十年如一日,雖然從來藏不了壞心思,但大咧咧的一根筋,讓人時常奈他莫何!他是我整個中學時代三天兩頭就翻臉一次,卻又在翌日不露痕跡和好如初的友伴。金水1984年創辦了當地的佛教會,也因而投注了幾乎全部的精力與時間。為了要盡好地主之誼,他建議在新城區請吃飯,吃頓好的,他顯得興致勃勃,而新城區,竟然是從前我們往返校園與市區必經的所在。當年木材建構的高腳獨立公務員宿舍,不知何時已給鋼筋水泥的商業區所取代。當年感覺隔開甚遠的校園經這一轉變,今天就貼在市區邊緣。
我剛想開口,陪同我們到處觀光的劉娥雲已經搶先一步:光明要去的是老地方,回味過去!娥雲自從杏壇告退,平靜恬淡的生活,讓她神態祥和自若。
老Market是我們以前最常光顧,也是可以吃上最經濟實惠一餐的地方。剛找到地方坐下,老同學李崇鈐聞訊出現了。他笑著說已經退休多年,兒女全都長成、踏入社會,也當了外祖父。他那一股與生俱來的吊兒郎當味未改,讓我一直羨慕至今。我從沒忘記當年剛從英國回來閒賦在家,他路過砂拉卓,晃了來我馬來甘榜的家探訪。母親說,你這個同學難得。他也是我眾多朋友同學中,母親曾經誇靚仔的唯一一個!
忘年交吳誥賜文友也來了,是從任職百里外的魯勃安趕來,還帶著孩子榮汕。我說我的名字叫梁爺爺,小男孩羞澀地咧嘴笑了,露出初生兩顆大門牙之間的縫隙,純淨的目光帶著逗趣的機靈。吳誥賜父子以方言交談,榮汕稚嫩的童音吐出的言語,十分動聽。我始發覺,當年在Market不絕於耳的潮州話,迄今怎就不復存在?這裡可是歷來有小潮州稱號的成邦江。感激吳誥賜日前傳來手繪地圖,讓我不費功夫就找到我留英前曾經短暫落腳的地方,雖然再也找不到曾經相處過的人。
賣辣沙的已經休業,炒粿條的有孫輩接替,換了另一個攤位大展廚藝。不巧攤主當時剛剛收檔回家去了,讓我錯過再品嚐他傳承自祖輩的古早味。籃球場呢?我問了問誥賜,他指了指方向,說在原址上。混在我們之間,他參與無拘無束的清談,也讓我們之間所謂的代溝扯淡,而他還確確實實曾是娥雲執教小學時的得意門生!我們高中畢業那年,敢情他還沒有出世。
Market的氛圍與一景一物也猶似從前,不知日落後,如果再見曾經驅之不散、飛來棲息外邊電線上的,還是不是舊時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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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成邦江、越過Temodok山時,我想起中五那年全班同學騎著腳車的一次登高郊遊。那個18歲的學子,有意離群,兀自站在那山上四周眺望,宏觀的遠景,令他有所憧憬,也有所期盼,因而萌生了要遠遠奔赴他鄉的願望。
52後,在同個居高地點,展現眼前的是一樣的藍天白雲,一樣連綿的山巒,一樣碧綠的草木植被,景觀也一樣遼闊,一樣看不到邊際,也一樣感受到與此情此景最初碰擊時的心靈悸動。
Now of my three score years and ten
Twenty will not come again,
And take from seventy springs a score,
It only leaves me fifty more
And since to look at things in bloom
Fifty springs are little room,
About the woodlands I will go
To see the cherry tree hung with snow.
(A.E. Houseman)
青山不老啊,草木也常綠!
有生之年,我依然要走更遠的路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Robert Frost)
成邦江,我還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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