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令鼓在馬來西亞開枝散葉,它也早已走出海外。在臺灣,大馬鼓手陳玟天創辦了首支二十四節令鼓職業團隊——眾擊坊,不僅僅停留在打鼓,從演出到文化產業的經營,他們走下舞臺進入社區,把打擊藝術融合在地特色,真正讓鼓藝與當地居民一起生活。
眾擊坊藝術總監陳玟天說起打鼓,特別有幹勁。畢業於大山腳日新獨中,曾是鼓隊主席的他,在臺中教育大學唸書時最先創辦了鼓團“響鼓社”。繁體字的“響”——把故鄉的聲音帶來臺灣,這是他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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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最初的兩人,到成團三年後的50位團員,間中都經歷了什麼?大四那年,陳玟天想為社團幹一件大事,那就是售票公演。果不其然,這個宏圖大計嚇退了半數團員,剩下的二十幾位一手包辦起服裝、道具與舞臺設計,曲目編排及贊助等事宜。
練鼓時,鼓聲響徹校園,眾擊坊行政總監張筱羚回憶起無奈地笑:“有人拿著菜刀,還有人去找了議員來調停,都是要我們不要再打鼓了!”出奇的是,練習時噪音的困擾儘管存在,這場售票公演卻吸引了將近1000人參與。
把二十四節令鼓帶入臺灣的陳玟天,走到那時已算是小有成績。然而畢業後,他卻偷偷跑回了馬來西亞,在家裡躲了兩個月,嘴上說的是陪媽媽,但他知道自己心裡躲的是什麼。
“畢業那年全部看似到位了,社團也有了成績,卻開始有點空虛。團員總問我幾時要回來,大家都想搞職業的鼓團。但我想的是,到底還要不要繼續?”
“面對的問題很多,像是投訴我們打鼓太大聲。表演的時候臺下有那麼多掌聲,但為什麼要討厭我們?”
中學時期去學校不是為了上課 而是練鼓
鼓幾乎是陳玟天中學生涯的全部。受表哥影響,他從預備班就開始加入鼓隊,但當時候的鼓隊多數沒有正式教練,更像制服團體每天都在做體能訓練。“所以能碰到鼓就很開心,一直練,直到手腕感覺痛了”——對他而言,去學校已經不是為了讀書,就是等待下課的練鼓時光。
上了高一,他當上鼓隊主席。在此之前他形容自己是一名問題學生,三天兩頭就進訓導室,但創辦鼓隊的老師當眾斥責:要是學弟妹看到這樣,如何把你當榜樣?“那次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不再踏入訓導處一步”,這是陳玟天對自己的承諾。
18歲,他參加了手集團舉辦的二十四節令鼓營會《視色遐想》,彼時他雖身為鼓隊主席,去到那邊卻倍感衝擊——人人拿起鼓譜就能演繹,自己卻在那時才曉得,原來有鼓譜、創作這回事。營會中,教練給了一個主題“黑色”,讓營員在四天三夜完成一套作品。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才懂,創作並不如想像中遙遠。
節奏的編寫、肢體的變化……他把新的所學知識帶回日新獨中鼓隊。
鼓棒從未離開過手裡
2009年,陳玟天報考手集團的實習生,每個週日從檳城搭凌晨夜車到富都車站。抵達時天還未亮,他繼續搭車前往吉隆坡中華獨中練習。打鼓的路程顛簸,他不是在打鼓,就是在路上。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9個月。每週搭長途巴士來回,精神與體力上的消耗很常讓他充滿懷疑,且富都車站人流複雜。某天早上睡眼惺忪,一下巴士陳玟天便被人毆打:“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搶我的包,也不知道是誰,後來還是一位德士叔叔免費載我去中華獨中。但就在懷疑,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卻怎麼也做不好。”
這時,陳玟天提起李小龍的一句話——清空你手上的杯子,才能再次裝滿。直到現在,這句話仍是他的生活哲學。
曾經是鼓隊主席,彷彿就已經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他當下想著,“我是否把曾經擁有的看得太重要,以致無法學習新的東西了?”
因此到臺灣唸書時,他把自己當成一塊乾的海綿,融入新環境,準備吸進更多水分。母親在他出發前再三囑咐,這一次要好好唸書,不準再玩鼓,但陳玟天依然把一套鼓棒塞進了行李,甚至在過海關時被當成武器沒收,最後就剩下一對。那對遺留下來的鼓棒,如今也在社團中傳承,每一屆交接時都會有新的簽名留在上面,至今已將近10年。
將二十四節令鼓寫進校本課程
打鼓路上,有兩位老師陳玟天特別感謝,一位是帶他入行的表哥,也是北野鼓團創辦人鄭洲升;另一位則是如今覺奏感創辦人唐勇豪。
他們都是陳玟天迷茫時的指路人。在不知該不該繼續打鼓的日子,唐勇豪對他說年輕就該去嘗試,就算失敗也是自己的經驗。聽畢他決定重歸打鼓的生活,並回到臺灣創辦職業鼓隊“眾擊坊”。那時他思索,走下舞臺之後廿四節令鼓還有什麼可能?文化創意產業設計與營運學系的背景,讓陳玟天與張筱羚在經營這份志業上,有了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眾擊坊設計了一套名為《鼓動埔心》的二十四節令鼓校本課程,亦是世界首創融入學校教育的節令鼓課程。
二十四節令鼓,意即“節氣”與“時令”,說的是人的生活這件事情。因此眾擊坊在教課時,都會與在地文化結合——“先做一些田野調查,跟學校瞭解當地特色,像我們去到彰化就會有葡萄季 ;到了水裡就有桃葉,還有飛機場旁邊的小學可能設計飛機師在指揮……”
最重要的,是先讓學生了解二十四節令鼓的本質,因此離不開傳統花式。節令鼓的傳統花式,是以農耕的身體姿勢轉換,因此有插秧、收割等動作。目前,眾擊坊已編排出一套完整的一至六年級教學系統,“像馬來西亞的美術、音樂課,在臺灣我們把廿四節令鼓也帶入了課堂時間表。”
全校都在打鼓,且一打就是6年。臺灣對於農耕這件事已稀疏平常,因此通過傳統花式的學習,再融合當地特色創作出嶄新花式,小朋友能借此更認識自己的家鄉文化,亦能培育年輕鼓手。
結合在地文化 走進人群
從被投訴,被討厭,他想的是——“既然人群沒辦法走進我們,那我們為何不走進人群?”臺灣有戰鼓、太鼓皆因祭祀而生,那麼臺灣人為何要聽廿四節令鼓?因而他希望讓節令鼓結合在地文化;他們先到臺東旅遊,走進原住民部落做田野調查,並計劃每年暑假都可以到一個地方,用鼓說一個故事。
那是沒有言語,只有聲音說出來的故事。就在南投水裡這個偏遠而清幽的小鄉鎮,陳玟天、張筱羚與眾擊坊把節令鼓帶往一個新的方向。故事從聲音中誕生,水里鄉有一座長如蛇狀的制窯場,就叫水裡蛇窯。老一輩的記憶中,每當他們要測新燒出陶缸的品質,就會用木頭及石頭去敲,聽陶缸發出的聲音。彼時,延綿不絕的叮叮聲會傳遍整個山頭。
陳玟天想做的,即是把這個屬於當地的聲音找出來。
運用大自然重現故鄉之音
8年前,陳玟天與張筱羚來到水裡這個地方。最初他們認識的社區,是一個由不同陶鼓組成的打擊樂團。陶鼓重,因此在演繹時與廿四節令鼓稍微不同——“做鼓跟做陶,基本上都是用手去捏出來,所以演繹時我們用手去觸碰。牛皮的觸感和人的皮膚很接近,也是後來接觸到馬來西亞的手鼓,覺得這樣的觸覺更有共鳴。”
“來到水裡,我們想要重現那個聲音,所以敲擊陶缸來找出旋律。後來我們到學校去推廣,發現時不時就打破一個,要賠臺幣好幾千塊,這樣下去好像不是辦法,因此開始想發展不同樂器,”他笑著說。
後來他們開發出陶琴,希望水裡人用自己家鄉的樂器,編制出打擊樂以外的樂種。然而,一直以來他們都不停在表演,停下來時發現——“和當地人的共鳴很少,因為他們只有在表演的時候看到我們。他們說,表演完又走了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因而我們想,能不能走下舞臺和他們站在一起,變成真的水裡人。” 於是從2018年起,眾擊坊開始帶著小朋友去森林裡紮營,用手機蒐集故鄉的聲音,然後帶他們去做一場森林的演出。仍是用聲音串聯起家鄉的記憶——先向家中長輩收集有關節氣的故事,再於森林撿拾材料製成樂器。在原本荒蕪的森林裡,著手整理、佈置,鋪上一層木板,邀請家人朋友觀賞,一場森林音樂會儼然誕生。
“像那邊產梅子,所以他們會有一些修剪下來的梅枝,我們稍微加工製成鼓棒。一人可以做一支,很簡單,阿公阿嬤也都會做”。 三天兩夜的營會里,水裡人走在熟悉的土地,聆聽自然的密語,再用聲音與創意演繹出自己的家鄉。
陶鼓、陶琴甚至是鼓棒的製作,無疑是在地工藝轉生出來的產業,繼而發展成品牌,為的是讓社區居民也能自己生產,成為家鄉產業的一部分,甚至延伸出經濟價值。
這也是文化產業的價值。從他們熾熱的眼神中,還有更多極欲分享,且未完待續的故事,就像陳玟天這十幾年來,不是在打鼓便是在路上,從不停歇。聲音與鼓,儘管沒有曲調,卻為許多土地道盡了半生的繁華。
這便是眾擊坊——用鼓說故事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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