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創作於1967年,當時文化大革命正處於巔峰;歷經十年的文革始於1966年,在這10年內,中國經歷了政治浩劫,被批鬥而傷亡的人數估計達到上千萬人,當中包含無數學術界精英分子。
ADVERTISEMENT
金庸小說經過3次改版,小說最初連載於報刊上,隨後經過修訂集結成書出版。雖然早期金庸曾授權某些出版社印製他的著作,但最為讀者熟悉的乃是1976年香港明河社出版的金庸作品集。這套書籍總共36本,情節經過金庸認真修飾,刪除了連載小說裡的瑕疵,並增添了許多篇章,力求把作品推向完美。此外,小說封面上36幀中國國畫乃金庸細心篩選,被選用的畫與各部小說的情節相互輝映;《連城訣》的封面就是國畫大家齊白石手繪的葫蘆畫作,齊白石出生地湖南與狄雲的故鄉相近,讓讀者對湖南的風物多了一番認知,第一次捧讀金庸武俠時,小說意境久遠的封面就已深印腦海。
為了趕上每天在報刊連載的進度,金庸初創小說時被迫倉促完成,文字的運用無法如修訂時有餘暇斟字酌句,而存有瑕疵及情節漏洞;小說在報刊上連載時追求速度感,情節的發展難免會有欠缺合理及略為血腥;例如舊版的《射鵰英雄傳》,丘處機在大雪紛飛的夜晚經過郭嘯天與楊鐵心的住處時,竟然當場把漢奸的心肝擊成碎片後再生吃進肚裡,此等情節在修訂本已被刪除,或許金庸當初創作時想要突顯丘處機怒髮衝冠的氣勢,但修改時覺得這段章節過於血腥及不合情理而大刀闊斧刪除,活生生的心肝,應該很難咀嚼入喉。
《倚天屠龍記》裡,童年時張無忌在冰火島上有一隻玉面火猴為伴,受困於深谷修習“九陽神功”時,張無忌亦在水湖上見到了奇異的血蛙,更藉助吃下生性至熱的血蛙驅除玄冥神掌的寒毒。但在改版時,金庸把玉面火猴及血蛙奇遇雙雙刪除,相信是要讓小說更貼切而刪減此類奇幻的橋段。
金庸擅於把歷史納入小說內,使得讀者在閱讀時彷彿置身於當時的朝代;昏君當道,國土屢被番邦侵犯以至靖康之恥,郭靖的愛國情操是金庸在《射鵰》想要轉達的人文精神;二戰時中國被日軍大肆侵略,雖然抗戰勝利卻元氣大傷,《射鵰》生動的描繪了戰爭的無情及個人力量的渺小。
《射鵰》的成功把新派武俠小說推向高峰,隨後衍生的《神鵰俠侶》及《倚天屠龍記》讓金庸的名聲遠播至東南亞。金庸與東南亞有深厚淵緣,1995年出版的明河社東南亞版,金庸在前言內闡述了他與南洋同僚的珍貴情義,由於受到《南洋商報》總編輯施祖賢先生提早交稿的要求,《神鵰俠侶》的首刊地乃是新加坡,這讓星馬兩地的讀者比香港書迷更早一天閱讀到《神鵰俠侶》。金庸亦和商人梁潤之先生在新加坡創辦了《新民日報》,報上連載的《笑傲江湖》與《鹿鼎記》也深受南洋讀者歡迎。
金庸除了在明報上連載小說,亦同時在報刊撰寫政治評論,雖然身處香港,但金庸仍然心繫大陸。金庸對中國政治局勢瞭如指掌,50年代金庸的父親在“鎮反”運動中遭到處決,所以他對中共無休止的政治運動深痛惡絕;在撰寫《天龍八部》時,金庸因為批評中國的政治運動而面臨生命威脅,隨後被迫到歐洲避難長達數月,連載小說不宜斷稿,刊登於明報的《天龍八部》只好暫由好友倪匡代筆。
◢武俠糅合懸疑
《倚天》裡的決戰光明頂是金庸小說裡極為精彩的武打橋段,但在《天龍八部》,金庸營造大戰的功力更深一層;英雄會喬峰大戰群雄,決戰前夕,四大惡人段延慶的徒弟譚青混進英雄宴羞辱中原群豪,最終還是喬峰以一吼之威破了他的腹心術;重傷後師叔雲中鶴以絕世輕功營救他逃離英雄會時,群豪眼看雲中鶴就將踏上屋瓦遠走高飛,千鈞一髮間受到喬峰以劈空掌重擊而吐血墜地。此章的描繪一氣呵成,喬峰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呼之慾來。
《笑傲江湖》創作於1967年,當時文化大革命正處於巔峰;歷經十年的文革始於1966年,在這10年內,中國經歷了政治浩劫,被批鬥而傷亡的人數估計達到上千萬人,當中包含無數學術界精英分子。
《笑》是我第一部接觸的金庸小說,亦是我第一部閱讀的武俠小說;《笑》講述追求自由的艱辛,衡山派劉正風與日月神教長老曲洋由於身處不同陣營而被嵩山派迫害,劉正風想要金盆洗手而不可得,目睹全家慘遭屠戮卻仍然不向淫威屈服而出賣朋友,左冷禪借滅門之威震懾五嶽劍派,手段殘忍叫人不寒而慄。重傷後曲洋和劉正風合力吹奏〈笑傲江湖之曲〉,曲罷兩人攜手含笑而終,闡明瞭追求音律的崇高素養。
金庸小說裡對情義的描繪細膩動人,小師妹嶽靈珊移戀上林平之後令狐沖痛不欲生,直到嵩山上比劍時,兩人逐漸回憶起同窗練劍的點點滴滴而使出了共創的“衝靈劍法”,舞劍時兩人需要心心相印才能讓劍尖在空中相牴觸,但臺下林平之的一聲冷笑,讓如沐春風的舞劍一閃而逝,情海之傷,莫甚於此。
懸疑的鋪排在《笑》達到了巔峰,華山氣宗與劍宗之爭、梅莊比劍的真正目的、嶽不群刺瞎左冷禪後奪帥、林平之自宮復仇的艱辛,小說情節的起承轉合已臻化境,一翻頁就難以釋卷。
有別於其餘金庸小說,作者在《笑傲江湖》沒有明確指定時代背景,在後記他如此寫道:“同樣的政治爭鬥可能發生在不同的朝代及國家”。我於13歲閱讀《笑》,當時對政治的認知相對模糊,閱讀後記時更對作者提及的文革一無所知,直到多年後閱讀歷史書籍才知道那歷經10年的政治動盪幾乎摧毀中國。
好小說有誘發人探索情節發展的慾望,如今重看金庸,仍然被小說裡層層疊疊的懸疑鋪排震懾,不同版本的轉變也有探索樂趣;對比各版本差異,心中再次泛起20年前翻看金庸武俠的心境,二十光景,一晃即逝,但心繫武俠的情懷仍然不變。



ADVERTISEMENT
熱門新聞





百格視頻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相关文章:
梁馨元/石头是没有世界的
梁馨元/如果明天会死 今天我们依旧要歌唱
梁馨元/Clitoria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