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了。那個秘密,有了解答。
“如果我選擇了他呢?”我就能吃精緻的食物,比如米其林一星二星三星。我就可以知道,坐在跑車副駕駛位上的感覺。我就會有豪華的出遊,住高級度假屋、看極光、遊城堡、與海豚共遊。我總是猜測和幻想,那個不存在的世界、生活、我和他。我不敢對老公說。我羞於啟齒。但是,老公不想知道,因為他從來不問。這是自己保護,他知道選擇性矇昧會開心一點。我不說才對,不說最好。於是,這個隱藏的問題,是一笪汙垢,時不時浮起。我的心總是灰灰的、刺刺的、咔咔的。我擦拭又擦拭,就是乾淨不了。只能不去想。暫時忘記。暫時沉到最深、最暗處。直到有一天,看著他的臉書,我驚覺自己如此平靜。過去他的落魄因為我,我耿耿於懷。現在他的成功已經不是因為我,我竟然無所謂了。旁觀那些貼文,不論驚喜還是可惜,我都不再覺得,跟自己有關。我這才發現,我已經有段時日沒有問了。我已經接受,沒有答案。那個不存在的自己,是更幸福和更富足,還是懺愧和懊悔?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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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必須知道,為何老公能原諒我。他真的不在乎嗎?他為何能放下?因為他害怕失去我嗎?那就是委曲求全了,不是嗎?我一直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有一次,我們看美劇Emily in Paris。我很疑惑,也很好奇。老公曾留學法國,他會理解。我問他,為何法國人的情愛關係那麼混亂,丈夫明目張膽搞曖昧,妻子跟情婦爭風吃醋,似乎婚姻有外來者再自然不過?老公說,確實,法國人接受愛情無法專一。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說:“你也是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你才能原諒我出軌,是嗎?”
老公說:“不是的。我是很愛你。”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還是欣慰,至少,他不怨恨。
我的心還是灰灰的、刺刺的、咔咔的。
4個月前,我們家經歷了一場死別。我和老公心愛的毛孩,大小姐病逝了。死亡這張網,鋪張、籠罩、囚禁我。兩個月來,我照顧病重的大小姐,身心疲憊。即使做好心理準備,當那個時刻降臨,我還是被拋擲一個虛無的時空,迷茫而恍惚。我感受不到過去未來和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這裡那裡還是哪裡。死神緊緊的眼神,鎖住我的存在。我站在意識的邊緣,瀕臨崩潰。就在大小姐走了的那個深夜,我一點半從睡夢中驚醒。悲痛牢牢箍著我。我不願吵醒老公,我必須獨自面對。我爬起來,在床頭靜坐。
死亡迎面撲來。我想到了短暫而不長久的美好,想到了終將消失的生命,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也會徹底從這個世界被刪除。我悲愴,更恐慌。我知道,靜坐時,不要抗拒而要面對。我一面流淚,一面想起了大小姐、老公和爸媽。我對不起大小姐,我沒有讓她安詳離去。我對不起老公,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我對不起爸媽,我沒有像他們愛我那樣愛他們。尤其老公,我深深虧欠了他。我如此愧疚,我無地自容。就在此刻,同一瞬,老公發現我醒了,我也發現他醒了。我睜開眼睛,轉身,投進他懷裡。我放聲哭泣。
“I nearly give you up, are you angry?”
“No。”
“Are you sad?”
淡淡的一聲,嗯。
我呼喊:“You love me so much that you are not angry but sad!”
一雙手擁住我。
一會兒,情緒平復了些許,我說:“This will always be the flaw of our love. It cannot be mended. Our love is not perfect.”
“Why do you want our love to be perfect? The world is never perfect. It is not a problem. You are the problem. ”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愛情,只有要求完美的人。
終於,我釋懷了。
第二天清晨,我必須講清楚。我們像往常一樣,雖然缺了大小姐,但帶著二小姐,去爬小山。20分鐘車程後,我們抵達。車門打開,二小姐一跳,直奔草叢。我們倆跟在後。我走沒幾步,就停下,拉住老公的一隻手,看著他,說,我要你知道,那只是一個異常的行為。
我說:“我是個熱情的人,容易受激情驅使,容易被才華吸引,所以那是一場迷失於激情的短暫脫軌。”
老公說:“這才是我害怕的,你的熱情不可控制,有一天你會走向你我無法預測的方向,你甚至會傷害自己,也一意孤行。”
我說:“我會用理性指引自己的熱情,就像我愛你,因為我選擇愛你。”
兩天後,晨運前,我躺在沙發上等他刷牙。他從廁所出來,喝水,然後躺在我身上。我一手輕輕壓他後背,另一手緩緩摸他後腦勺。我喜歡想像,他感受到我的愛,像水一樣溫柔。突然,我聽見三個字。
清零了!
我們的婚姻17年了。我卻感覺我們的路,眼下才展開。這不合理啊。可真真切切,我的心明淨而清澈。我們回到了愛情之初。我問他為何不牽我的手,他說,“因為害羞”,然後兩手觸碰的第一次。電郵裡,他說我的文字讓他激動,下一封我加倍扭捏和造作,卻得不到回應的第一次。重聚了,我一一陳列行李裡的衣物、他交代的電玩、家鄉的味道,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可以停下嗎?”的第一次。我阻止他玩電玩,把他拉離電腦,他面壁賭氣拒絕進食的第一次。5年後,我得了一個小獎,站在多位作家之中,他在成列的鏡頭後踮起腳、伸長頸項的第一次。我們參與二奶巷書法會,他指著後面小男孩的對聯說,“好醜哦!”我尷尬卻止不住哈哈,哈哈哈的第一次。結婚10年,旅遊曼谷,烈日下走了兩個小時,他臭臉不說話,站住不動的第一次。旅遊希臘,島上迷路,公共巴士上我流淚,他說,“我壞壞嗎?”的第一次。第16年,大小姐離世第二天,他說,“她的事解決了。現在的事是你和我的健康”的第一次。7年前,我彷徨於他們之間,他建議我跟那個他好好談談,我問他,“談什麼”,他說,“不要侮辱我”的第一次。我說,“我會偶爾回來看小姐們”,他哽咽,“愛是每天都見”的第一次。偶爾,夜市買了菜,他說,“重,讓我拿”,我邊跑邊喊,“不給!”的第一次。最近,我切水果,我們一邊吃一邊看三兩個動物視頻,一起哈哈哈兩三分鐘的第一次。昨天散步時,他跟狗狗朋友打招呼,我要牽手,他說,“有口水”,我“哼!”的第一次。每晚,我睡了,告訴他一聲,“bye ”,他才鬆開手的第一次。一個個的第一次,是一個個的真心。不會陳舊,不會退溫,不會遠去。永遠是第一次。
兩天前,我們看了一部挪威電影,The Worst Person in the World。女主角忠實跟隨自己的情感。她原本讀醫,有一天就轉念藝術,拿起了攝像機。她跟一個男人相戀,有一天就愛上另一個男人。她跟一個漫畫家同居,有一天就住進一個咖啡師的家。我和老公認真討論這部電影。當一個社會富裕到一定程度,人們不需要只為溫飽而活時,個人就擺脫了家庭與社會的各種束縛,便有了追求自我的空間。於是,愛情變成兩個人的事,只有你情我願,不必終身廝守。只要個人願意承擔後果,不必揹負家庭責任與社會義務。我和老公都認為,我們就屬於這類幸運的個人。我們有足夠的財富來過個性化的生活。老公的媽媽,為了養活自己與家人,一輩子勞碌,沒有時間與空間談個人理想。她一輩子只在行使一個妻子、一個媽媽、一個女兒、一個姐姐的職責。獨缺了一個“人”的意願。我們的上一代,或許我們這一代,甚至我們接下來的幾代,或許都還需要過這樣的日子。因為,我們窮。電影裡的愛情觀是人性化的,是人類走向文明的象徵。這是未來人類社會的可能。
這次,老公問我。他說:“以後你也會離開我,是嗎?”
我回答:“我沒有這樣的勇氣,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了。”
我們不安慰。我們不掩飾我們的傷感。
今早,他吻了我三下,把我從沙發拉起。我張開雙手,抱住了他。我說:“我們會永遠幸福。”
他很用力地,嗯!
其實,這是個未知數。我們都沒說。但,那不是一個秘密。
只是,我們也那麼肯定,此時此刻,我們分不開。
愛情不會完美。愛情的完美,只能是當下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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