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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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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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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8/08/2023

独中

散文

小说

华文教育

华校

南洋

卓振辉

孔子

康有为

卓振輝/Bubble(上)

作者:卓振辉
圖:NONO

1.

在獨中待久了,最常看見那尊雕以真人比例的老人塑像。老人眉目慈祥,雙手作揖,兩手長袖幾乎垂落地面。塑像底下是座打磨光滑的岩石,四面刻以文字塗上金漆。其中一面是〈禮運大同篇〉。那煞白的老人塑像,是古往今來最有名的落魄政治家、夢見周公的始作俑者、頭號教書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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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教書5年,見過不少學生以上廁所為藉口,離開班上叫人窒息的空氣,在校園閒逛。幸運的順利回班,不幸的被抓、被訓、被記過。

作為老師,這種行為該予以譴責。不過坦白說,印象中中學時期我也有過兩三次故意繞遠路回班的記憶。

記得當時高三,時間被調低了光度,周圍一切蒙上一層暗影。我慢悠悠地穿梭在學校階梯、走廊、角落。早過了下課時間,四周靜悄悄,沒有人潮,也沒有像風吹過山洞般的回聲,只有偶爾從教室內眺望的眼神,釋放出搜尋的光波。而我幸災樂禍地想,瞧,我在外,你在內。我享受自由,是隻隨時能飛走,飛離這一切的鳥兒。很妙,雖然終究得回到班上,但人免不了被短暫的、虛幻的、孩子氣的自滿填充。填充著,填充著,膨脹成一顆脆弱的bubble。

有一次,我經過一間採光特別暗、不細看也能感覺牆面斑駁的課室,裡面盡是矮個兒、臉龐稚嫩的初中生。初一或初二,拿捏不準。

望進課室的第一眼便被震懾。矮小的學生個個繃緊身體,手壓身側,挺胸仰面,臉上帶有一種男童軍步操才有的剛毅神情立著。瞧更仔細,的確有軍隊的氣勢。但努努鼻子,會嗅出那是股兼具莊嚴、神聖與不祥的氣勢。我快步走過,不想驚動任何人。尤其那位神情嚴肅,甚至肅殺,身著一套暗沉色上衣和長褲,立於班前,以夜空中衛星俯瞰大地的眼神掃視班上的女老師,不讓漏網之魚玷汙神聖時分。但她還是抓到了。漏網之魚在彎腰拱拜時,不小心嘴角上揚。嬉笑,不認真。只好全班重來。再看兩眼才明白,原來魚兒們不是對著女老師拱拜,而是前方掛黑板的牆面另外掛上的一幅全身肖像。女老師以身示範,對肖像行快要90度的誇張大禮。

女老師瘦小,戴深度近視的粗鏡片眼鏡,素未謀面,是副陌生臉孔。中學6年我未曾上過任何課,需要朝肖像拱手作揖,彎腰致意。後來才知那是冠之以“禮儀課”之名、為初一新生特設的課程。教育界新興起的潮流。據說授課老師是從相關機構特邀,教周禮、授君子之道。從小抓禮義廉恥,大道已隱多時,務必讓其復燃,重整社會風氣——有關單位恐怕作如是想。

對幼小的心靈而言,當時課室充溢著難以言喻、似乎變調了的空氣。很像汪洋大海里一葉孤舟上的猿猴,發現新大陸,孤舟擱淺,猿猴上岸,卻被新大陸的壓抑氛圍壓得不敢趨近最靠近的一棵椰子樹。OK,這種比喻怎麼看,怎麼也歪打不正著,但簡而言之呢,那裡,那裡沒有紅光洋溢的神臺、沒有雕刻神似的神像、沒有嫋嫋香菸、也沒人穿金裝著道袍,但那空間——那空間確實盪漾著某種程度的宗教氛圍。

或許正是那種格格不入的怪誕感,讓我一刻不停留地拔腿就走。快走,走快。再也不回頭。總覺得一旦回頭便會被叫去,行禮、作揖。同學,做得不標準哦。重來。再來。達標為止。那可就大難臨頭。

關於孔子,說穿了,只剩記憶可講。

孔子和我——也和你——的生活沒什麼直接、太大的關係,只是偶爾浮現,在你不經意翻閱侄子的歷史課本、名流人士的宣言、華教人士的口號、甚或在電視、電影。如此時代,說不定不久的將來夫子將是網絡遊戲中某個具有超絕技能的遊戲人物。關公、諸葛亮、李白等皆難以免俗,誰敢說夫子能始終獨善其身?但恰恰是這種偶然的相遇,往往會搖晃你的世界,顛覆你的海天一線,衝擊你的視網膜。在很深很深的深處,你和夫子其實像廣袤地底的樹根根毛,悄悄地碰面,悄悄地打了個小小且牢固的結。

要說孔子,太難。

因為你要說的是個符號、是個標誌,甚至是個標本。你如鯁在喉,卻非不吐不快;似曾相識,卻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為何非說不可?為何非為難自己不可?嗯,因為——

因為後來吧,我再也擺脫不了孔子的存在,幾乎所到的每間獨中或遙望,或近距離觀察,反正塑像都會老友鬼鬼地朝我俯瞰。也因此讓我終於想起,自己也曾朝夫子雙手合十、彎腰、叩拜。那是好久以前了。六年級。一如其他六年級的海海眾生,我即將為UPSR赴考,家人領我到位於霹靂州珠寶(Chemor)的善學院,也稱孔子廟,向夫子祈求考試順利,金榜題名。對爸而言,什麼神祇都好,觀音、關公、祖先、大伯公或彌勒佛,關鍵心要虔誠,只要心無雜念,將所思所想化作口中的唸唸有詞,傳達於列位神佛方能成事。阿輝,來,告訴孔子老爺你理想中的成績……對,把科目列出來……華語、英語、國語、數學、科學……啊孔子老爺,孝子阿輝今天到這裡來跟您誠心跪拜,希望您老人家保佑他考得好成績,全科A,考得好咯我們肯定有所報答的啦。

離開善學院前我拿了些餅乾、糖果和茶包,廟裡的靚姐(便是她將餅乾、糖果和茶包放入我手掌,神情彷彿交出珍稀寶貝)說,這些都得吃了、喝了,孔子老爺才有包庇哦。但我不吃糖。咖啡口味還行,草莓口味怎麼也放不進嘴裡。於是整個UPSR期間誠惶誠恐。憂慮沒吃完該吃的糖,會不會讓成績變難看。對當時的幼小心靈而言,那裡存在貨真價實的因果關係。真的。

家人後來重臨善學院,以食物、燒香和捐款還了願。但說來很妙,整個青少年時期,我只記得自己曾為了UPSR向某位神祇叩拜,沒意識到那便是課本里的孔子。迷迷糊糊地拜,迷迷糊糊地考全A,最後迷迷糊糊地將一切拋諸腦後。善學院我再沒去過。真想再去一趟,看看保佑我考全A的孔子是否安好,一切如故。

順道把我遲遲未能吃掉的草莓口味糖果,放回塑像前的盤子裡,雙手合十,物歸原主。

3.

夫子,既然來了,請您在我身邊坐下吧。

對,我們就坐這。就這,景色特別好。

瞧遠處,海的另一邊。那是新加坡。

林立的工廠、高樓、偶爾盤旋的直升機,夜幕低垂時島嶼的燈光更勝白晝。

新加坡南部水域有座小島,名喚聖約翰島,面積不過40來公頃。19世紀末,聖約翰島作為防疫前哨站,下的華人熬過數月南中國海的洗禮,不經此關不得入境獅子國,繼而踏足馬來半島。

船頭靠岸,下船後先施打預防針、消毒、驗痘,再沐浴洗塵。洗的不是純淨清澈的水,而是硫磺水。硫磺水刺激之下誰要是發燒只好被帶走,到監獄樣式的房間裡,和無數身患霍亂、瘧疾、林林總總的傳染病病人擠堆……算了,往事免提吧。讓我們視線往右,那條細細的黑線是連接新山新加坡兩地的大橋;往左,陸地向大海延伸的淺灘,是工地鐵架、鋼骨水泥、打樁機填充的圖景。夫子,現在請將視線拉回,拉回到校園內。是的,我們身處新山寬柔,一座百年曆史的獨中。我們在面向大草場的階梯頂端,舒服安穩地盤腿而坐。

昨晚下了場大雨,大草場的青草間散落水軟的泥濘,學生無法踢球,草場頗為冷清。現在——現在,夫子,讓視線越過大草場落到兩棟舊樓身上。兩棟舊樓是寬柔最早建起的教學樓,今已很少用。讓我們看更仔細,兩棟舊樓的背面——也就是迎向我們的那面——寫有四句話。不,四句詞。你聽,我念。規規矩矩的態度。正正當當的行為。清清白白的辨別。切切實實的覺悟。夫子,頗為教條式的詞句,right?四句詞,文法清瘦,略顯拖沓,但一目瞭然,裡外透著一股上上個世紀白話文運動剛興起時,時髦的民國式簡約風。

夫子,故事得開始了。我們要逆時間的河流而上。

不,不急,先別往民國去。得往更久遠的18世紀去。

1740年,巴達維亞。

荷蘭殖民政府對當地華人的忌憚日益攀升,終於上升至頂點,於是大開殺戒,鮮血染紅城西一條名為紅溪的河流。

殖民政府事後擔憂清政府興師問責,只好派遣使臣到北京謝罪。面對紅毛狄夷的自動請纓,乾隆揮一揮袖子,嘆曰“天朝棄民不惜背祖宗廬墓,出洋謀利,朝廷概不聞問”。天朝棄民四字乃南洋流傳的版本,但追蹤回清宮檔案,原文寫的是“莠民”。但四字也好兩字也罷,不難想像,都聽得彼時的南洋華人心寒如屋簷結霜。夫子,對中原情結根深蒂固的思維——如尊貴的您——而言,海外、南洋,恐怕是個無法理解、充滿怪誕想像的異域吧。一份明代民間筆記記載,下南洋的華人身上會帶兩樣物事——農具和種子,及棺材。農具和種子,象徵生命的延續,即便蠻荒異域也將生機勃發;棺材,象徵生命的最終消泯。瞧華人多務實,好也罷、壞也罷,皆在運籌帷幄之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不,背井離鄉的華人胸中沒如此墨水。他們只為生存。有距今南中國海打撈而起的兩萬多艘船隻為證。那些沉淪、沉默的船,是被稱以沉沒的希望為重量的錨沖垮而下。夫子,要是沒有彼岸的承諾,沒有彼岸曾照射過來的光,揚帆起航的勇氣該從何說起?

但夫子,抱歉,越洋過海的華人們祈求保佑的對象卻不是您。不,還不是呢。是媽祖。

在我們的故事裡,此時夫子您尚未登場。

4.

到晚清,一切都變了。

國勢積弱、黑暗中摸索,像嬰兒般在地上匍匐前行的清帝國派遣洋務派官員出海考察,終於意識到南洋諸刁民並不刁。刁民在另一個帝國細膩的東方化、分化、馴化和異化之下,卸下彪悍、血性、野蠻的氣息,換上了新面貌。但這些蠻荒異域的華人仍眺望北方,仰慕華風,且累積了財富、眼界及和洋鬼子打交道的手腕。冷漠與懷疑不再。如今是籠絡、招安、呼喚心靈歸屬。但太遲了。太遲。一切皆被一股無可逆轉的龍捲風席捲,往不在風平浪靜的南中國海拋擲。清帝國試圖收服的信仰版圖,對南洋的最後挽回,終究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唯獨華教。唯獨華教成為了這場虎頭蛇尾的政治運動,唯一一顆吸收日月精華、終於修煉成精、筋骨活絡的活化石。

夫子,您不是愛唱歌?讓我獻醜,先獻上一曲。

我願逆流而上,找尋他的蹤跡……

啊,夫子,我尋得,尋得那眺望南中國海、在岸邊徘徊、鬱鬱寡歡的康有為。您的登場和他息息相關。那場19世紀末的復興運動,康有為憑一己之力,一手翻騰而起的強風勁雨終於讓您重登大銀幕,眾生鼓譟中進入觀眾的視野,化作戲中人。瞧,西方的強盛是康有為心頭上一塊黑壓壓的烏雲,非撥走不可。本以為西方船堅炮利,於是拷貝複製軍火技術,卻於甲午戰爭輸得一敗塗地。持久的磨練練就纖細敏感的心思,越挫越勇的康有為很快瞄準人類最原始的情感之一,宗教。儒學的黏土在康有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為宗教,試圖以宗教之力讓中華大地鳳凰涅槃,脫胎換骨。(8月22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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