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興以描繪充滿生機、人性、獸性,畫面衝擊感十足的雨林著名。他說:“寫小說最大的樂趣就是可以創造一個世界,所以住在砂拉越的人一定會覺得書裡的婆羅洲不像砂拉越,因為我寫的是文學上的婆羅洲。”
報道:實習記者 周藝敏
攝影:本報 黃安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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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興的作品裡,動植物具有人性,反而人物毫無遮掩地釋放陰暗面。而張貴興則用獸類的寫法來描繪其陰暗面:
“女人搖擺著肥大的屁股,發出飢餓的咆哮,用老虎的姿勢爬入屋內。兩個男子猜拳,站下半夜哨崗的男子仰著脖子發出得意的虎嘯,也像老虎爬入屋內。”——《鱷眼晨曦》第六章
這類表達出人類對情慾的原始慾望,張貴興回應這是他即興式的寫法。他沒有想這麼多,當時想這麼寫就這麼寫了。
“雖然寫了很多動物,但我主要還是寫人。動物在裡面只是象徵。”他也表示動物是一個銜接,但它有要表達的意義。好比《群象》雖然寫象,但故事主要是一批共產黨分子的命運,並且以婆羅洲瀕臨絕種的侏儒象象徵他們即將滅亡的情況。
《猴杯》雖有隻名叫總督的犀牛,卻是一個家族侵佔別人土地後發生的故事。總督象徵華人在婆羅洲當地的頑強生命力,“猴杯”亦然。它是一種非常頑強的植物,可以在任何環境生長,從高山到平地,甚至火勢剛滅的荒地,最早萌芽的就是它。張貴興用犀牛這原始生命力所展現出來的殘暴,和豬籠草頑強的活動力象徵當地華人墾荒時的情況。
他說《野豬渡河》寫豬,是因為小時候居住的豬芭村曾是野豬的棲息地,華人的到來使野豬被驅趕、飼養,當地變成“養豬的山芭”,久而久之就成為“豬芭村”。野豬渡河是當地的自然現象,每隔6、7年,野豬就會從婆羅洲西南部翻山越嶺到東北部覓食,張貴興覺得華人屠殺野豬就酷似二戰時期日本人屠殺砂拉越的華人。
《鱷眼晨曦》則寫了在生物大滅絕中頑強存活的鱷魚。在婆羅洲的河流,經常發生鱷魚吃人事件,張貴興就用它可怕的力量和頑強的生命力來象徵即使生物滅絕之後,生命力仍然源源不絕。“它(鱷魚)同時代表人類犯下種種罪行,和歷經浩劫之後,在黑暗中賴以生存的一線光明(從鱷眼裡散發出來的,如同晨曦的光明)。”
怎麼解讀作品是讀者的自由
將人比喻成獸,對張貴興而言是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卻認為人獸確實存在共同點,兩者之間的關係不見得是比喻而已。他說,約翰·斯坦貝克的《人鼠之間》裡提到人和老鼠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對張貴興來說,人獸有時很難區別,甚至沒有區別。
“人類都有陰暗、獸性的一面。我們是文明人,所以會把它壓抑,不輕易顯露。”張貴興又補充,雖然人披著理性的外表,但內心一定有陰暗面。常人受到刺激,心理產生很大的變化,導致獸性發作,平時他們只是把面具戴得很好。雖然他沒有親眼看過,但社會上有很多“這個人完全想不到會做這種事情”的例子。人性的複雜值得探討,張貴興認為十分有樂趣,因此寫作的時候,很自然地就將獸類融入,不會刻意思考這個應該象徵什麼,只覺得這個行為和野獸有點類似。
“很多人詮釋《老人與海》的鯊魚和馬林魚象徵什麼。事實上,海明威說鯊魚就是鯊魚,馬林魚就是馬林魚,沒有什麼別的含義。”張貴興笑著舉例,同時也覺得別人要怎麼去闡釋他的作品,當然是別人的自由。別人的闡釋、解讀,甚至誤解,他從來沒有辯解,因為他覺得作品一旦發行,它就不再是作者的物品。
“嘗試去解讀作品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所以在我看來,別人要怎麼看(我的書),我都沒有意見。”
既然人獸很難區分,人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張貴興覺得是理性、文明、倫理,這些恰好就是和野獸不一樣的地方,雖然有些野獸(大象、獅子等)會避免雜交。“沒有理性的文明,我們今天也不會坐在這裡,(反而)會和野蠻人一樣茹毛飲血。”
寫作內容並非一直和動物有關
張貴興回憶起未到臺灣求學前,他寫的都是風花雪月、散文詩等和動物無關的內容。到了臺灣,他寫的短篇故事,同樣與動物沒關係,一直到《群象》才慢慢和動物串聯。
《群象》的誕生始於砂拉越的諸多禁忌。當他來到臺灣,讀到很多當年被禁止的文獻,包括砂拉越和砂拉越共產黨的歷史,發現與自己所知道的砂拉越有很大出入,萌生起想為砂共寫故事的想法,《群象》就此誕生。
從《群象》到《鱷眼晨曦》,張貴興以外來者的角度寫砂拉越故事,使他能夠看得更清楚,寫得更深入。他以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為例,他就是移民到英國後回頭看故鄉日本,看到了更廣大的視野、更多必須去書寫的東西。
“如果我沒有離開砂拉越,我可能還會繼續寫作,但寫的東西顯然就不一樣了。”
想像和記憶創造出文學婆羅洲
張貴興坦言,其實自己沒看過野生的犀牛,因為婆羅洲的犀牛數量少,且在非常內陸的地方,很難看到。他只看過象、猴子、野豬之類的,所以只能想像犀牛是怎麼樣的動物。而小時候常見的野豬,他也只是以目觀察,不會特意畫下來。
要觀察大象也很困難,因為侏儒象主要聚集在沙巴東北部,他沒有特別前往觀看,全憑20年前的親身經歷和印象去寫。“以前倒是時常去看林旺象,因為離我的大學很近。”他也表示自己寫的婆羅洲不是地理的婆羅洲,而是文學的婆羅洲。
一開始他覺得書寫婆羅洲十分獨特,因為有太多東西可以寫,因此被他稱為“甜蜜的負擔”。但寫到《野豬渡河》時,張貴興覺得自己到達了瓶頸,以至於後來寫《鱷眼晨曦》時,除了寫革命,他也透過火山爆發和生物大滅絕去接觸全球氣候課題,從婆羅洲連接到其他地方,擴大書寫視角。雖然故事不會離開婆羅洲太遠,但未來,動物滅絕、氣候變遷等會成為他的寫作方向,包括他正在寫的一部新小說。
“還是有動物在裡面。”張貴興突然就笑了。
新作品的舞臺會在臺灣,源頭在婆羅洲,動物將會是大象。大象來頭不小,有來自非洲的草原象、西伯利亞的猛獁象及婆羅洲的侏儒象。雖然寫象,但主要是寫臺灣的一群弱勢女子。為什麼會寫弱勢女子?因為在非洲有一支由弱勢女子組成的護林隊——阿卡辛加(Akashinga,紹納語,寓意勇者),專門從盜獵者手裡救下野生動物,尤其是大象。張貴興覺得和臺灣的一群弱勢女子有相似之處。因此張貴興在專訪時再一次提到:“所以我主要還是寫人。”
精彩的童年是雨林故事的原材料
張貴興的童年離不開動物,有些動物甚至不請自來。肚子餓的野豬、把母雞當自由餐的蟒蛇、路過的大蜥蜴、勇闖張貴興家的穿山甲、入室盜竊的猴子、天上的老鷹、各式各樣的鳥類……。要是一隻只抓起來,他可以開一間動物園。比如每到晚上,家裡會有很多鳥類跟隨光源飛入,有些卡在籬笆眼,很容易就能抓起來,張貴興想要養它們,但媽媽阻止了,因為張貴興家有個迷信:不能囚禁、飼養自來生物,可能會帶來不好的結果。
至於野豬和大蜥蜴,有時候會到張貴興家園吃他們辛苦種的木薯、玉米、水果等等。還有擅自來吃母雞吃到飽的蟒蛇,張貴興說蟒蛇會從雞舍的細縫鑽入,將雞生吞,腹部鼓得比縫隙還大。
然後就卡住了。
然後就被抓起來了。
除了蟒蛇,他也對狗印象深刻。當年,每家每戶養的狗通常非常兇猛,如果住戶沒有拴起來,最後會演變成被狗追著咬的現場。他透露,小時候弟弟就曾被狗咬大腿,縫了6針。後來,張貴興和弟弟會拿彈弓打那隻咬了弟弟的狗。至於飛禽,老鷹是常客,同樣也是來抓小雞開餐,因此家家戶戶有個習慣:每看見老鷹,大家都會一起喊叫,趕跑老鷹。
從前的婆羅洲清早,獵人會將戰利品帶到市鎮販賣,張貴興會到現場看他們的處理過程。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看到支離破碎的海龜,心臟卻還在劇烈跳動,讓他體會到海龜生命的頑強。如今,因人類大量非法獵殺婆羅洲的動物,導致數量劇減甚至瀕臨絕種。張貴興表示現在要愛護環境,避免大自然生態被破壞。
對動物愛恨交加
眾多動物裡,他最喜歡魚類。他小時候常在小溪看到野生孔雀魚、鬥魚等等。從小到大,他都會養孔雀魚。除了最容易養殖,他也喜歡看魚在水裡游來游去。其次是鳥類,但從沒養過,因為太太不喜歡。他也喜歡貓,透露小時候家裡有養貓,但因為繁殖太多,時常要問鄰居願不願意收養。他也喜歡兔子,表示小時候媽媽養過一隻,但不幸地,一次將它放出來吃草時被狗撲上前咬死了。
張貴興童年常被狗、蜜蜂、蜈蚣等攻擊。有一次,他看到樹上有個鳥巢,就爬上樹,這時那類似雉的母鳥彷彿知道張貴興要去抓雛鳥,一直飛來飛去恐嚇他,把他嚇個半死,便匆忙下樹。小時候,哥哥和朋友打獵時抓到一隻野生猴子帶回家飼養,張貴興想跟它玩時被咬到受傷,所幸沒留下疤痕。“除此之外,沒有被大型野獸,如鱷魚這麼恐怖的動物攻擊。被攻擊的話,大概,活不到現在。”他笑道。
張貴興對動物的回憶愛恨交加,但也正是這些回憶,他在寫作時會潛移默化地將動物的元素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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