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部分難民而言,非法居留的日子都是暫時的,他們以重新安置(Resettlement)到第三國家為盼。然而,這是命運的輪盤,馬來西亞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表示,“全球只有不到1%的難民,能夠在第三國得到重新安置。”名額數量有限,且優先考慮柔弱和急需保護的難民。
但隆市一所難民學校教師小艾(化名)表示,重新安置並不是她唯一的期盼。“我沒有想過要選擇到哪個國家,只是希望能在此刻身處的地方努力生活,即使是在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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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本刊 梁馨元
攝影:本報 賴國華
每逢週一至五,小艾(化名)都來這所位於隆市的難民學校上班。同是設置在店面2樓與3樓的學習中心,因空間不足,全校223名學生分成上下午班階段。然而在大馬政府之下,難民學校並不被視為合法教育機構,“只是在聯合國難民署(UNHCR)的非正式保護框架下運作,”校長法爾(化名)說。
普遍上,難民教育機構由難民社區領袖發起,宗教機構與非政府組織將提供協助。身為本地人的法爾於2020年接手管理,最大的挑戰即是無法以正規學校的模式經營。
作為一所社區學習中心,資金短缺是長久以來的問題;且一套正規教育體系需要合格的教師,以確保課程與考核制度的質量。從入學、考試直到學生畢業,完整的教育體系不可或缺。
由於不在正規體系內,每一所難民學校的課綱都由校方規劃,難免標準不一。相同的是,校內主要教授科目為英語、數學與科學。如這所學校,英語課程採用新加坡教學大綱;科學與數學則以馬來西亞課綱為主。
理想教育可銜接大學,關注難民學子心理問題
對於高年級的學生,校方也開設社會科學課程如歷史、地理,以符合普通教育發展證書(GED)考試的要求。較理想的情況,學生完成了十或十一年級後可報考普通教育發展證書(GED)考試,等同於美國的高中畢業證書。之後,經濟情況容許的學生可選擇在線大學,或將GED作為當地大學的入學憑證。
然而,實際情況並不理想。聯合國難民署發佈的《加快步伐: 危機中的難民教育》報告指出,難民兒童從小學進入中學階段的入學率急劇下降。雖然接近三分之二的難民兒童在小學接受教育,但順利進入中學的難民青少年不足四分之一。2018年,全球有84%的青少年在中學接受教育,但難民學子僅有24%。
問題在於,難民兒童即使接受了教育,得到經濟援助順利步入大學,但手握難民證且沒有合法工作權利,一紙大學文憑能否讓他們看見希望?“許多難民青少年因為不確定的未來,都在抑鬱情緒中掙扎。”法爾表示,難民兒童的未來可歸納為心理社會學的問題。
非政府組織如聯合國難民署(UNHCR)已開始重視,並試圖與政府商討解決方案。儘管前文提及政府不承認聯合國難民署所頒發的難民證之合法性,但法爾也補充道,馬來西亞政府在醫療方面為難民和尋求庇護者提供了折扣,這亦是表達友善的方式。
此外,還有非政府組織積極提供難民心理輔導與醫療支持。但回到“難民學生未來”的課題,法爾亦無從解答,“聯合國難民署不能保證,每一個難民都能重新安置到第三國。”
而那些未被批准重新安置的家庭,他們有3個選項:回到原籍國、繼續在馬來西亞非法居留,或與第三國的人自行安排,但無疑需要人脈與大量資金。至此,他們該如何選擇?
技能培訓中心,為難民青少年提供出路
難民學校面臨的最大挑戰是資金,隨之影響的是無法聘請足夠數量與合格的師資,因此校長法爾坦言教師的工作量、壓力與薪資不成正比。來自緬甸佐米族的小艾2017年加入這所學校,雖然與報酬相比工作時間較長,但她認為這是回饋社區的方式。
除了提供教育,工作與培訓機會也是法爾支持難民社區的途徑之一。
小艾到來之前,曾在位於蕉賴的教育中心接受培訓。她形容,中心就像一所為15歲以上的難民青少年提供技能培訓的學校。在無正規課綱的情況下,由當地志願者根據學生水平教授英語、數學和科學。通過志工教師的檢測後,學生簽下合約;當社區學校需要師資,中心便委派合格畢業生前往執業,可說是難民小孩完成初中教育後的出路之一。
學歷不被認證,一切重新開始
來到高等教育階段,證書、語言和費用都將會是他們面臨的極大障礙。逃亡期間,許多難民會丟失或損壞可證明學歷的證書或文件;外加尋求庇護的國家未必承認原籍國所頒發的證書,因此重新考獲備受認證的學歷證明,成為他們必經的折騰。
今年18歲,來自緬甸的蕊琳(化名)在10級(大馬中四)時停止了學業,來到這裡則需要從7級(大馬初中一)開始。但這裡的學習環境使她的英語無論在聽、說、寫都有明顯進步。
“因語言問題我需要不斷通過學習與測驗,才能拿到每個等級的證書,一切都像重新來過。”另一名來自斯里蘭卡的學生邁克(化名)以流利的英語回答。
但這樣的重頭開始,並未成為他們實現夢想的阻礙。即使未來不明朗,他們仍堅持朝理想邁進──邁克夢想成為科學領域的領導者,另一把聲音則說:“我希望當一名政治家,至少10年之後回到我的國家,團結全部種族,”這是來自緬甸的蕊琳付諸努力的理由。
在緬甸,學生與年輕人組成人民國防軍(PDF)對抗軍事政權;學生站起來反抗,但最後都逃不過被逮捕的命運。因而包括她在內,千萬人開始了未知的逃亡,而邁克一家則是因政治迫害被逼離開家園。雖然自己的父母曾為國家效力,但流亡的那天起,他形容自己就像被國家遺棄的子民。
深夜突擊行動,躲藏與習慣恐懼的日常
離開那一年,邁克才10歲。“每天我都有很多的恐懼,幾乎每晚都在哭。”恐懼與不安感籠罩他們的生活,“執法人員不停地突擊檢查,搜查難民並遣送回國,我們永遠都在躲藏,”邁克說。
剛過去的8月5日,移民局出動了60名官員在位於武吉蕉賴花園某公寓展開突擊行動,當場逮捕了425名因未持有有效身分證明、臨時工作準證過期及逾期逗留的非法外勞,年齡介於8至54歲。當中,部分人士持有聯合國難民署的難民卡,並從事清潔及建築等相關工作。
外出工作、上學,或暴露於人前,意味著增加了被逮捕的幾率。學校執行員詹先生(化名)回憶起,當他與校長法爾放學後在社區午餐,會看見馬路上有人突然逃跑。“很多是學生的家長,因執法人員突擊檢查,他們匆忙放下手中工作竄逃。”
被逮捕意味著什麼?來自巴基斯坦的難民教師妮藍(化名)表示:“我的丈夫當時只有難民署核發的‘約見卡’(Appointment Card),被逮捕後拘留了14天。家裡什麼也沒有剩下,兩個3與6歲的孩子飽受飢餓,我們不知可以向誰求救,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兩次。”
學生繳不上學費半途輟學,教師也無能為力
每個難民都有自己的噩夢,“在緬甸,讓我最恐懼的是軍隊,他們不斷騷擾你,讓你搬運武器、貨物,毆打與強暴,都是我們光天化日看見、聽見的場景。”因此蕊琳回憶起在緬甸的日子,每當出門也需要戴帽子、遮蔽起樣子以防被認出。
但來到這裡,他們依然需要藏匿。10年前還是一名學生的小艾領到難民證前,但凡看見穿著制服的警察就會害怕得躲起來。“10年過去了已經逐漸習慣,但我仍然害怕無法預見的深夜傳來連續的敲門聲,代表執法人員的行動來到門前了。”
制服、敲門聲、等待被重新安置的希望與落空……都是難民群體共同的恐懼與悲歌。因而妮藍老師說,“在這裡教書情緒很容易波動,因為學生和我有著一樣的掙扎,我們的經歷是那麼相似。”
小艾與妮藍老師看過許多學生半途輟學,“有些很聰明的學生就這樣離開了,雖然我想把他們留下來,但這表示我需要幫他們解決學費的問題,但我顯然無能為力。”皆因難民家庭經濟不穩定,當家長失業或面臨搬遷,孩子的學業便須終止。
面對這樣的不穩定,除了維持眼前的生活,他們還敢於談論未來嗎?
但在小艾這裡,她說最喜歡的還是烹飪。“如果有機會,我想去學習烹飪,接著開一間小小的餐館。但目前在學校,看著這些小孩學習、成長,接著終於等到被安置到第三國家;他們帶著所學的語言與知識離開,對我來說就足夠幸福了。”
小艾今年才23歲,離開家園12年。她從小學生長成大人,也在每一次的藏匿中習慣了恐懼。當未來太過遙遠,她僅希望自己在此刻盡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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