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存着没完成的稿,不断在叠加。正如许多搁置的房屋,建到一半骤然断了资金链,等待遥遥无期的后续。靠灵感写作的人,大抵都会面对如此尴尬苦恼的局面。
是过于自负吧,我写作不打草稿,也没在脑海里预设任何段落,连骨干的影子都难寻。甚至,写完才有主题,随性得有点可怕。每每灵感枯竭了,很潇洒地把它丢在一边,勉强没幸福。若以昔日用稿纸来写的作业手法,恐怕是牺牲了数不清的树。三分钟热度兼临渴掘井的作风,当真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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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子总言,你不觉得可惜吗?每次喜欢一样兴趣时万分投入,成功掌握技巧到快臻熟稔时,却又猛然刹车。留下的残局,四处可寻。那些浪费的时间与精力,正是追不回来的珍贵隐形成本。想反驳,却心虚语塞。解释再多,都是借口。
他对我着实是太纵容,任由我自行去追逐想要的事物,是我这块铁,成不了钢。他总是当个理智的分析师,面壁思过的学生,转个身又故态复萌。我反倒把焦点落在它处,微微埋怨他不似昔日。与君初识的文字红线,独剩我握着另一端,恋恋不舍。
直到,近日来有文友建议我把这些年来的文章先整理出来吧,或许,有天出书的梦想会水到渠成呢?会吗?心底虽是笑自己痴心妄想,实际上,脑海却已开启自动幻想模式,想着第一本书面世的模样;自己与人分享的容光焕发;读者排队跟我讨签名的激动,越想,体内的细胞跟着启动引擎,愈发兴奋不已。我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
翻找文章时,心中隐隐作痛的遗憾,渐渐浮上水面。我2001年6月至2011年6月的61篇原稿与文章,不知所终了。当时,自己难得起整理的兴致,把它们都装订成一本厚厚的册子。在搬离租房后,就放在娘家。印象中,是搬去婆家,但,等我好多年后猛然想起,却遍寻不获。它潇洒消失,不带走一片云彩。从来没有一刻,我懊恼自己的乱塞坏习惯。
10年的心血流失,像吸尘机瞬间抽空了我10年的记忆。仅存当初在部落格拍照留念的封面照,和第一篇在大都会城人小说刊登的〈成全〉。哪怕我不断放大照片,下半部分的文字,正如我脱下高度近视眼镜般模糊。
后来,才发现电脑里其实存有一份历年来(不包括中学时期刊登的文章)的记录表,我真该感谢当年自己的勤劳。完整的记录,意外成了我心血的证明。
也好在,我还有电邮与部落格存档。用电邮地址按图索骥寻找。过程中,抖出许多回忆粉末,模糊了酸涩的眼。
2007年6月18日,【星云】编辑部的回复是用繁体字写着“敬启者:大作收悉,留用,特此通知。盼继续惠赐稿件,谢谢。”彼时,粗枝大叶的我,并无留意副刊【星云】版上方的编辑名字,电邮也没署名,自是不知谁录取我的稿。或许是俊麟,我猜。
首次登上【星云】的喜悦,从久远的记忆中苏醒。当时一颗心快蹦出来的激动,劈头就跟隔座的上司分享,浑然忘了自己是身在公司这回事。能登上报纸,是一份莫大的肯定。后来,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你很厉害咧,投稿【星云】很难被录取的,文章要有一定的水准呢。呵,我的屁股,翘得不是一般地高。
文字令我感觉人心还是热的
此后,写稿特别勤。陆续跟颖馨、兴隆、勇胜、丽娟(【幽默文学】版)和现在的靖芬打交道。与颖馨恰好是年纪相仿,家乡背景也类似,交流颇多。隔着两面荧幕,传递着微微的关心与家常。同时,也觉得离自己的梦想近一寸。副刊编辑或记者,亦是年少时无限憧憬的梦想之一。
兴隆在退稿的信言简意赅,通常都会写些原因。偶尔,我会听见自己玻璃心碎的声音。但是,我知道,那是善意的意见。离校以后,还有人愿意提点,是我在现实生活里渴望的贵人。看兴隆新书《温暖琐碎生活在南边》,提及担任副刊副主编时因退稿得罪过朋友。我想,是说者无心,看者有意,彼此焦点错置所造成的。
【幽默文学】版的丽娟在我屡屡投篮后,告诉了我她录用稿件的标准,并写明不是稿写得不好,而是主题不适合。这把我快跳下悬崖的信心及时拉回来。可是,过后再投,我还是没被录取过。
婚后停了5年重回写作,遇见靖芬与紫盈。除了惯常的待用与不适用,偶尔,还是会手痒多聊几句,却没想到获得认真回复。那暖意的余波可以在内心荡漾数天。或者,是因为我离社会远了,这些文字令我感觉人心还是热的。也曾手写信给她们,特别感谢一路来的相伴。冰冷的电邮,裹着温暖的文字,缓解我在现实中,寻不着文字知己的寂寥。
也曾努力想攀上【文艺春秋】的枝芽,屡屡遭到退稿。唯一的一次,还是沾了“花踪”甘露,在读者投书里,趁机蹚一趟弱水之旅。几度,想询问不适用原因,又速除所有字。何必为难人家,徒添尴尬呢。
“文章啊,还是要有一点含蓄才叫美。”与冰谷先生随谈里的一句话,总会不经意地在脑里闪出。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又遁逃无踪。于是,在别人字里行间寻答案。不是文字不是文不对题,是底蕴。我喜欢把话说得太白,怕别人猜。殊不知,文字如同为人,到达一定程度,要学懂收敛,能有一语胜万言的功力,让人玩味,才是好文章。自己的知识匮乏,亦是华丽辞藻掩饰不来的败絮。
鸵鸟,总要把头拔出沙堆,才能看见更广袤万丈的天地。这片天花板,未来能否触及,谁能说得准。再努力当个老蚌吧,有一天,珍珠会在【文艺春秋】发光的。
正当沉浸在写完文章的喜悦之时,那个煞风景的理智派又说话了。
“你要切记,长文缩短啊!”外子突来的一记回马枪,打得我脸火辣辣地痛!
本性难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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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看父母醉心阅读,她感觉文字的味道应该很甜,于是也跟着钻进方块字的世界,从此再也离不开。
新华作家尤今(75岁)共在马新中港台等地出版逾200本书籍;她写散文和小品,也写小说和游记,认真看待自己与文字的关系。
“我在文字里种植向日葵,绝对不种罂粟。”写作不只为了开花,开什么花很重要,花怎么开也很重要。“取材于现实的作品,才是泥土滋养出来的鲜花,带有阳光的香气,跟塑料花截然不同。”
报道:本刊 李淑仪
摄影:本报 黄冰冰
她并非不曾用文字捏出塑料花。
中四那年,尤今写出人生首篇小说〈凄风苦雨〉,投稿报章。刊登后,原以为父亲会给予赞赏,未想他却严肃训话,“父亲说,这是一篇全然失败的作品;他说得毫不留情,让我吓了一跳,很不开心。”
那篇小说写渔夫出海捕鱼,与大海艰险搏斗,渔夫妻子在家照顾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苦苦等候丈夫归来。父亲读了,诘问16岁的尤今:你有认识渔夫朋友吗?你有去渔夫家里了解他们的生活实况吗?你在下笔之前有去收集相关的资料吗?尤今一遍遍摇头,“都没有,全凭想像。”
更小的时候,尤今曾从父亲的书架上抽出《小坡的生日》阅读。作家老舍是中国人,书里却把马来孩子和印度孩子写得栩栩如生,“父亲问我为什么,我天真无邪回答,他靠想像力写的啊。爸爸说,不是的,”老舍曾在1929年旅居新加坡5个月,任教于华侨中学,“他观察,他体验,他生活,他收集资料,所以才能把印度人马来人写得活灵活现。”
真实,是创作的起点——这是父亲教会她的事。
“这句话我记了一生。闭门造车的书写,犹如塑料花,冰冷、虚假,没有生命力。”往后尤今从未停止写作,出版书籍无数,碰触的文体各异,“没有一部不是取材于现实。”
就像1995年出版首部长篇小说《瑰丽的漩涡》,主题围绕嗜毒与早恋课题,尤今没有闭门造车,而是亲身走入戒毒所,与吸毒者促膝长谈,“收集很多资料,我才敢动笔去写,将受访者的真实经验转化成小说的骨和肉。”
父亲还说过很多话,都让尤今铭记一生。

父亲的“自重”课
从小生于怡保,尤今4岁那年,父亲停止采矿,创办《迅报》,家里充斥各类书籍,母亲也在报章连载小说,“用比较形象的形容就是,家里每寸空气都有书香。”不写小说不排版的时候,父母总在看书,“脸上很沉醉的样子,我感觉,文字的味道应该是很甜的吧!”小小年纪的她也乐于捧起书来。两年后报社倒闭,她手里的书并没有就此放下来。
再长大一些,父亲带着全家人迁居新加坡。初时身在陌生境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在尤今眼里都成了鱼,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全是气泡。“怡保人多讲广东话,新加坡人则讲福建话,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有天发牢骚,尤今脱口而出:真希望自己也是福建人啊;向来慈和的父亲随即变了样,“眼神很凌厉,平时柔和的光芒没有了。他用严峻的口气说:如果你要听懂福建话,你可以去学,但你必须记得,你永永远远都是广东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8岁那一年,在大街上,父亲给她上了这堂名为“自重”的课。自重是不轻蔑自己的身分,自重也是要在心里安装自我监测器,把自己管好。
“自我监测器的另一个名词,叫做良知与良心。”后来成为教师、成为作家,更要懂得时刻监督自己。“我对读者负责,只在文字里种植向日葵,不种罂粟。”
什么文字是她口中的罂粟?
这要追溯到小学时期,学校附近有连环图出租摊子,很多同学租借来看,内容尽是色情暴力。这让尤今感觉不妥,从此立志只写有益身心的读物。当时11岁,她投稿的文章首次见报,题目为〈我想做个小小童话家〉,抒发她的创作信念。往后虽然没有真的成为童话家,却也从未丢失行文里的某种明朗清澈。

将记者生涯磨出的能力用在写作上
她坚持在文字的土壤栽种向日葵,养分从生活汲取而来。

以记者身分跟尤今碰面,短暂寒暄后,曾在《南洋商报》任职7年的她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工作,我做过3份工作,最怀念的还是当记者。没有一项工作可以给我这样的机会,每天接触不同的人,汲取不同的思想养分。”
问及难忘的采访经验,尤今想起三轮车夫围困报馆的那个傍晚。
“当时,新加坡很多三轮车夫,有的会在牛车水一带载人买菜,五毛一块这样赚;有的则专门在旅馆门口等游客,我听说他们收入很高。”为了探个究竟,尤今伪装游客乘搭装饰华美的三轮车。“我说要游新加坡,怎么算?哇真的很贵,70年代,我的薪水才700元,他游一趟半小时要30元。”短短半小时,尤今抓紧时间跟车夫谈天,拿到很多资料。
下车后,等不及赶回报馆,她先是冲到对街咖啡馆,趁记忆犹新将对话记录下来。报道刊出后,引起很大回响,“我记得很清楚,当天下午5点,报馆外面人声沸腾,一群三轮车夫气势汹汹指明要见我,”收入明晃晃被摊开,税务可就麻烦了,“他们认为我在破坏他们的生计。”喧闹落幕后,她感慨,“当记者,最重要是能够揭露不为人知的社会现象,即使事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不能因此退缩。”
记者这份职业,在她看来犹如磨刀石,磨锐一个人的思维、笔锋和眼力,“可以深入观察人性,日后对我塑造小说人物大有帮助。”
真实是一贯作风
7年后,她成了母亲,人生来到十字路口,“孩子只有一个童年,错失了我会很遗憾,”于是毅然辞掉工作时间不稳定的采访职业。这时,她忆起过去在图书馆任职管理员时,曾为一群资深教师讲课,教导他们如何为学校图书馆的书籍编排目录。“课程结束后,一名教师特地向我致谢,说我的讲解生动清晰,给我很大的鼓励。教学,是美好的分享,我很喜欢,所以后来想要改行时,我便选择教书。”
尤今执教鞭的岁月长达29年。这些年在课堂上教授华文,她有自己的心得。
“我的目标是让学生爱上华文,而不是为了考到A。”尤今希望自己的课堂充满笑声,因为在她眼里,语文课并不是为了应付考试的科目,“它是让你去爱的。学习其他科目,它们会化为学识的一部分。但是,语言是流在血液里的,它是让你去爱,给你享受的,而文字懂得知恩图报,你平日善待它,当你要用它时,它便会跳出来,帮助你、报答你。”
2025年3月,尤今携着3本新书《播种未来》《爱的密码》《加减人生》亮相第19届海外华文书市,新书主题分别触及亲子教育、家庭幸福与处世之道,全是最近两三年在中国报章书写专栏文章的结集。当老师,她不爱在课堂上说教;当作家,她也不愿在纸页里摆出道学的面孔。

“我不爱谈生硬的理论,而是希望通过真实故事,向读者分享我的得意与失意,以及我对人生的种种思索、感悟和理念。希望通过一则则曾经感动我、启示我的小故事,和大家一起探讨在亲子教育、家庭关系和待人处世方面碰到的种种问题,绵里藏针,用蜜糖包裹黄莲,这是我一贯的写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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