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小影（檳城）

父親是一名羅裡司機。他需要每天長途跋涉從金馬侖高原載貨到鄰國新加坡。因為工作，他很少長時間在家陪伴我們。因此，我們特別珍惜跟父親相處的時光。每當父親放假的日子，我們都會很高興。我也喜歡在這樣的日子拿著功課去請教父親，他會和顏悅色地講解，告訴我怎麼回答、怎麼寫。其實我只是希望可以多靠近他一些，而且，我可以在第二天很光榮地跟好朋友炫耀：昨天的功課是爸爸教我做的！

小學時，父親教我造句，我覺得那句子寫得超好的，第二天高高興興交上去給老師批閱。我很期待老師會因此而特別表揚我。可惜，老師在那個句子上給了一個叉，我拿著本子問老師錯在哪裡，還跟老師說：這是我爸爸教我做的。我已經忘了當時老師怎麼說，但我還是覺得父親的那個句子寫得很好。還記得當時的自己一直嘟噥：這是爸爸教我做的，不可能錯。這是一個小孩對父親的崇拜，盲目的崇拜。

中學時期的某一年，父親工作發生了小意外。他在為貨物蓋上帆布時，突然暈眩，從羅裡上摔了下來。所幸人無大礙，只是手臂骨折。那場意外後，母親要求他辭掉了原本的工作。後來，他跟母親一起經營餐飲生意。餐飲行業很辛苦，工作時間長、休息時間短，所有的家庭成員都必須參與其中，大家幾乎都沒有自己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更重要的是，生意時好時壞，收入不穩定。家裡原本就不怎麼富裕，平時的開銷也大，再加上哥哥、姐姐在高等學府求學的費用也不低，因此父母的生活壓力也比較大。這導致原本就對這行業不感興趣、難以投入其中的父親變得格外暴躁。

那是一個忙碌終於結束的夜晚，大家終於把工作完成，每個人都好疲倦。一家人終於洗好澡，坐在沙發上小憩，父親抱怨生活很苦、很累，然後轉頭對著我突然說了一句：“原本我只要兩個孩子，如果沒有你，現在就不用那麼辛苦。你是一個意外！”一個很努力證明自己對家庭有貢獻的孩子在聽到自己是一個意外以後，很難受，難受得連呼吸都覺得痛……

原來我只是意外。可能我還是胎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是場意外，所以我在這個家庭一直扮演著努力討好他人的角色，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回顧我的童年，我才發現自己跟其他小孩不一樣。我出奇地聽話，母親讓我靜靜待著，我不會鬧；兄長騙我喝下黑暗料理飲料，我會照做；父親罵我，我不敢哭出聲；被冤枉，我也不敢反駁；被霸凌，我不敢吭聲……我聽話，因為我知道自己一開始的設定就是一個意外，不能給他人添麻煩……

這些年我不斷否定自己

12歲那年，遇上學校霸凌。一個安靜的夜裡，我躺在床上問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不如死去。在腦海想過各種各樣的死亡方式，但我怕痛、怕血、怕父母傷心、怕討厭我的人太開心，最後還是選擇活著。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思考：我是誰？活著到底為了什麼？甚至開始質疑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這麼多年以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些年我不斷否定自己、不輕易接受他人好意、不喜歡麻煩他人、常常討好他人，甚至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在尋找我是誰的路上，我讀到了很多文章。原來當我們還是胎兒時，就已經有了意識，我們接觸到了自己生命中兩個很重要的人物：父親和母親，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們對我們的期待程度。在生命的開始就被否定，因此在成長的過程中，我也不斷否定自己，甚至否定自己的存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