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本《秧歌》,我仔細看了兩遍,我很高興能看見這本很有文學價值的作品。你自己說的‘有一點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我認為你在這個方面已做到了很成功的地步!這本小說,從頭到尾,寫的是‘飢餓’,——也許你曾想到用《餓》做書名,寫得真好,真有‘平淡而近自然’的細緻工夫。”
1954年10月25日,張愛玲在香港寄《秧歌》給胡適。胡適在1955年1月25日回信,給予這本書正面評價。張愛玲在〈憶胡適之〉引錄全信。他稱讚她寫人情很細緻。還問英文本何時出版,又要她多寄兩三本中文本,他要“介紹給一些朋友看看”。
ADVERTISEMENT
胡適認為“敘沙明往事那一段可刪”,張愛玲認同:“那整個的一章是勉強添補出來的。”因為擔心故事平淡,不合讀者口味,她特別提“尤其是東南亞的讀者”。她和東南亞,主要是馬新一帶讀者原來如此接近過。我將“東南亞”三字加圈,就不知後來此地銷路如何。
1955年11月,暫居紐約的張愛玲和錫蘭朋友炎櫻,拜訪住曼哈頓區一座普通公寓的胡適。這一次見面張愛玲對胡適著墨不多,反倒提江冬秀多一點,似說夫婦二人不般配:“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又說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炎櫻到處打聽,對張愛玲說不大有人知道胡適,“沒有林語堂出名”。張愛玲為胡適辯護,這些人“不知道五四運動的影響”。張愛玲在父親的書桌讀完《胡適文存》,父親和姑姑鬧翻不來往,但二人都是胡適讀者。父親說“你姑姑有兩本書還沒還我。”姑姑直接說“這本《胡適文存》還是他的。”她母親和姑姑都認識胡適,一起打過麻將。姑姑在報紙上看到胡適照片,胡適打大圓點的蝴蝶式領結,姑姑說他“笑得像個貓臉的小孩”。
二家早有來往。1882年,張佩綸推薦胡鐵花給東北邊境欽差大臣吳大澂,胡適說這是其父事功開始。張佩綸貶謫時,胡鐵花遠道寄函安慰,並寄銀二百兩。張佩綸似甚感動,遺集收推薦胡鐵花信。可見張佩綸“亦不是輕易寫此信也。”胡適在1955年11月10日日記敘述淵源,他那時方知才華橫溢的女生是張佩綸孫女。
她最後一次見胡適
張愛玲對兩家交往所知不多,小時聽父親跟客人談“我們老太爺”,牽涉許多人名,她不喜政治,聽不了兩句就聽不下去了。張愛玲在〈憶胡適之〉將她和胡適的互動都記下來。她說和胡適交談,如對神明。每一次見面大部分時間都是胡適說話,她當聽眾。
感恩節那天,怕她寂寞,胡適和太太約她到中國餐館,接到電話時她已吃過,還鬧肚子嘔吐,也就沒去。又提有一次胡適去看她,她住專門救濟貧民的救世軍女宿舍。她帶他到足有學校禮堂大的客廳,胡適直贊地方好,“不像是敷衍話。”張愛玲說。小坐片刻後,她送他,又在大門外臺階說了些話。冷風從赫貞江上吹來。胡適望著街口露出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霧,他竟怔在那裡。圍巾裹得嚴實,脖子縮在半舊的黑大衣裡,厚實的肩背,大大的頭臉,整個凝成一座古銅半身像。張愛玲也往河上望去,“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那是她最後一次見胡適。
漂泊處境,無需明說。“醉何如,夢裡不知身是客”,胡適留有這樣一幅字,送給姚鵷雛,落款沒有年月。胡張二人紐約相遇,李煜詞句最能道出心情。張愛玲初到美國,生活不安定。胡適則寂寞悽清,面對財務困境。1956年11月18日,他給趙元任寫信:“我老了,已到了退休年紀,我有一點小積蓄,在美國只夠坐吃兩三年。”這也是他後來回臺定居的其中理由:“因為在臺北或臺中可以夠我坐吃十年而有餘。”
1958年,張愛玲申請參加南加州一個藝文作場,為期半年,胡適替她作保,又借通信順便把她送的《秧歌》寄還。通篇圈點,她說“適之先生的加圈似是兩用的,有時候是好句子加圈,有時候是語氣加重。”他又在扉頁上題字。胡適的認真讓她震動:“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寫都無法寫。”
1962年胡適過世,張愛玲沒有立刻寫紀念文章,她的心情惘惘,不願意朝噩耗方向思索。直到她譯《海上花》,突然想到胡適若在,請他幫忙介紹,他一定會感到高興的。“這才真正覺得適之先生不在了。往往一想起來眼睛背後一陣熱,眼淚也流不出來。”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