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記得第一次見薩列,一位阿富汗導演,他很謙遜溫和地說:抱歉,我的英文不是很好。
上個月巧合之下接觸了數個難民社群,單憑几次會面與訪問,只能說稍微具象地懂了一些他們的處境。薩列的Parastoo劇團所演的Red Soil of Kabul,上演塔利班接管阿富汗喀布爾之後,平民生活如何又墮入火海——一夜間全國上百所理髮店全數關閉,少年因戴著耳機聽音樂被一槍射殺,甚至是他親口說:“某一天得知他們放了炮彈在你家門前,你無路可去,就只有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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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於我如同小說的情景,卻是他們每日的戰壕與廢墟。採訪當下,我總是無端掙扎,看著他們強忍的淚水,每次回憶都像是又掉入那暗黑灼痛的深淵——真的有必要問嗎?知道的意義在哪裡?即使是在訪問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這些問題仍不停步步逼近。
後來去了兩所難民學校,見到了來自緬甸、巴基斯坦、斯里蘭卡的學生,有些年齡與我不相上下。在此之前,他們其實都曾經有過自己幸福的人生,也是眼睛懂得發光的少年。好像薩列在戰爭發生前,他曾在BBC做了8年節目,做節目即是他的理想。在阿富汗,收音機是女性的大學,是她們認識世界與自己的方式。每天,她們盤腿坐在收音機前,裡頭髮出的一字一句就像閃閃發光的希望的銀礦。
如果生活註定流離失所,他們會有希望嗎?我從同是23歲的小艾老師眼裡是看見的。所有難民都有共同的願望,那就是得到重新安置的機會,但小艾老師並不。她十幾歲時逃難過來,因害怕被捕而終日藏匿——有人註定可以在陽光下成長,有人卻註定是陰影下的一群。小艾老師怎麼長大的?從終日惶惶不安到終於學會與被捕的恐懼共處,她不期望可以到哪個國家去,但目前身在此地,就會想把孩子教好。哪怕學多兩個單詞,他們以後去到新的國家都能用上。
只專注在當下的人很厲害,這意味著他們無瑕去理未來,有或沒有也沒關係,盡力做好每一件事就好。但學校裡的那些小孩依然敢於夢想——科學家、政治家、空服員……我好久沒有看過那麼堅定訴說自己夢想的人了,被現實磨損是常態,被勸看清現實也是常態;但於他們而言,是否只有相信了自己有可能成為那樣的人,才能繼續在那場毫無止境的等待中,一遍遍地失望又站起來?
在看了Red Soil of Kabul後的幾天,薩列傳來了訊息:他們一家得到重新安置的機會。當年從阿富汗到新德里,再輾轉來到馬來西亞,他們一家失去了一切——身分、國家、榮耀,隨身帶來的只有一床單薄的被褥。那天演出後,當劇場的燈亮起,又是那慣常的謝幕儀式。但連綿的掌聲宛如迴音,全場觀眾紛紛站起來拍手,像是隻能以這樣的方式回應。這次離開,他彷彿能帶走的東西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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