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視障心理諮商師朱芯儀／腦瘤無阻成為人生中的主角

15歲以前的朱芯儀堪稱人生贏家。

在“人生”這場遊戲的開局，她彷彿擁有一切最高級的裝備，體育、學習兩把抓，十八般武藝出類拔萃，長相秀美氣質出眾，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也是典型“別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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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原本站在雲端上的天使，在15歲這一年卻遭狂風驟雨突襲，一舉將她打落凡塵，從無所不能變成一無所有。

一顆腦瘤，讓她重度視障，左眼僅見光和大色塊、右眼全盲、右耳全聾、右邊肢體不協調。

遊戲不但重啟，而且是難度最高的“Hard”模式。

當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自我，展開全新的人生，並且越走越漂亮之際，命運再次開了一個大玩笑。

作為臺灣第一位重度視障心理諮商師的她，究竟是怎麼一步步攻克“命運”這隻看不見的翻雲覆雨手給予的考驗和難關呢？
一遍遍被“命運”傾軋的她，又是怎麼一次次站起來的呢？

報道：本刊 葉洢穎
攝影：本報 林毅鉦

推開AKASHA會所二樓的門，就看見坐在沙發上身著藍色上衣搭配白色長裙，臉上化著淡妝的朱芯儀，形象與我年少時閱讀的臺灣言情小說裡的氣質型女主角重合了，甚至腦海裡開始勾勒出15歲意氣風發的她，大抵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嶺之花”。

但是，她身邊的手杖卻在提醒著我，她並非瓊瑤小說《一簾幽夢》裡的綠萍，而是在殘酷的人生遊戲裡不斷闖關，纖細的身體蘊藏著堅韌的力量，將一路的荊棘編成頭頂上的王冠，把導盲杖變成權杖，成為她人生故事裡名副其實的“大女主”。

而成長為“大女主”之前，她也曾軟弱過。

一顆腦瘤的出現

“（病發後）休學兩年求醫，但是求醫完以後我想死，所以那是我人生最低谷的階段。後來再花了高中3年的時間，反覆來回拉扯，到大學才習慣跟這樣的自己相處。”

儘管“命運”算不上善待她，但她依然相信老天會眷顧她。

“我覺得我是一個有信仰的人，我不是信某一個宗教，可是我相信老天。我相信他會看著我，會給我應得的，雖然我不知道我應該要得到什麼。”

“可是我覺得他對我是公平的，而且他對我是偏心（好）的。”
當聽到她這麼一說，我自然心生疑惑。

不知你是否曾經試過勇往直前拼盡全力，眼見成功在即，準備收穫成果之時，滔天巨浪卻毫無預警席捲而來，打得你措手不及，長年累月的心血一夜間化為烏有？

好不容易收拾心情重新出發，勝利觸手可及時，再次遭遇重挫。

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卻頻頻遭受不幸，除了再次意識到“命運”的強大，我們在它面前猶如蚍蜉撼樹，無力回擊以外，難道不會懷疑人生，詰問老天為何如此不公嗎？

尤其是像朱芯儀如此這般的天之驕女，憤懣之情理應尤甚，為何她仍舊心懷感恩，覺得一路的磨難其實是老天的偏愛？

“我知道別人很難想像，就是你（老天）給我一個腦瘤，我還覺得你對我很好。”她彷彿有讀心術一般，搶先解答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疑問。

“當我跟我自己身體越來越能相處，發現這個身體讓我學會很多以前學不會的東西。比如謙虛、與人合作、柔軟、看見別人的好……這些我都不會。所以我才覺得老天是偏心我的。”

讓她一次次站起來的原因，實際上也是性格使然。

“我真的不忍心看自己沉淪或糟蹋我自己。我很難允許自己真的就擺爛。我可以擺爛一陣子，但是我沒有辦法接受我會擺爛一輩子，看著我自己就這樣沉淪下去。”

於是，朱芯儀憑著一股韌勁，排除萬難考上臺灣師範大學特教系，再從師大心理研究所畢業，再通過高考拿到證照，最終成為臺灣首位重度視障心理諮商師。

由此可見，我們不能控制命運的走向，可是能控制應對的心態和方式。

而性格往往起到關鍵作用，因此優秀的人即便遭遇意外導致殘疾，又或因其他變故跌落凡塵，一旦決定振作，無論在哪個領域依然可以一枝獨秀。

當命運企圖將她埋了，她化作一顆種子，在塵土中汲取養分和陽光，尋機破土而出，向陽茁壯生長。

“太陽型”諮商師

由於視障，她必須比別人花更多精力和時間證明自己的能力，大學畢業後她不斷被僱主、組織拒之門外，哪怕她具備專業能力，依然不被信任。

既然無人聘用無班可上，那她便成為一名“行動心理師”，自己當自己的老闆。如今一日處理8宗個案，已經手逾1200人次以上的個別諮商。

外界曾對她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提供心理諮商服務表示質疑，她則形容自己是“太陽型”心理諮商師予以回應。

“我不需要當‘北風’，所以我沒有很犀利的眼光，然後我也不會一直吹掉你的外套；我不是法官，我也不會評判你。”

“可是我在晤談室裡要做一件事，就是我一直穩定地放光，一直讓你感覺到你被接納、被尊重，你不想說的我不會逼你。但我看到我會點到，若你不想深入（談），我會等你，你用你的速度自己脫下外套，我不會催你。”

每當她進行心理諮商時，會盡全力地展開所有感官去感受個案的情緒，所以在疫情期間必須通過視訊的方式服務個案時，便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你知道我們看不見耶，我們就只能用耳朵聽；如果你還不能到現場，對我來說，我感受你的能力就會少很多。其實面對面和線上差很大。”

畢竟，面對面才有溫度。除了語氣的抑揚頓挫，還得綜合各種信息，跟前的“人”才會有立體感。

“所以視訊諮商對我來說挑戰更大，更累。”

躺平的CP值最高？

在展開心理諮商師的職業旅程，她認為一路上碰到的人，實際上都很優秀，只是遭到命運重擊後，自此倒地難以振作。

“我現在的最大使命是推廣心理韌性，就是在挫折或困境裡面，如何再彈回人生的軌道上。”

她嘆，從前會以“抗壓性”和“抗挫力”來評估一個人的心理素質，每當面對壓力時，能支撐多久、多勇敢才是堅強。

“但現在這個社會真的不能這樣，因為我們的壓力現在無處不在。你一拿起手機，有多少壓力會每天席捲你。

“然後社會的整個變動是很可怕的，比如我們從未想像過會有一波疫情和戰爭可以持續這麼久。”

好像無論怎麼努力也難以抵抗難測的風雲變換，於是她笑說無怪乎對於年輕人而言“躺平”的CP值（意即性價比）最高，“卷王”如她亦完全認同。

“因為你努力真的未必有成果，然後你也看不到未來，你的未來也是一直在變，變到超出想像。所以我覺得在這個時代，已經不能用傳統的抗壓力來看我們現在這個社會了。”

她認為，人活著是為了“意義”而非“結果”，因為我們未必能達到想要的“結果”，或達到既定的“目標”，且一切不一定能按照原定計劃前進。

“重點是你心裡要有一個意義，我覺得找到那個意義才是最重要的，就是我們人生到底要幹嘛？”

這個“意義”則是由本人賦予的，誰也無法替誰定義。

其實，那一顆改變朱芯儀人生的腦瘤，一直在她的腦裡潛伏著，至今每年仍需複診，與隨身攜帶不定時炸彈毫無區別。
“所以我覺得每一年都在接受死亡的審判。每次去找醫生有心驚膽戰的感覺。”

曾經身處生死一線間時，她總覺得會死不瞑目，還有好多事想做，還有好多話想說。但是如今她已經了無遺憾。

“現在真的是每一時每一刻叫我死都可以的，不要太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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