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有一本薄薄的遊記小書叫做《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我個人很喜歡,每隔半年就想翻幾頁重讀。他在序文寫說,如果讀者讀完這本書就會湧起:“啊,對呀,好想一個人到某個遠方去,喝喝看那片土地的美味威士忌”的念頭,他就會非常高興了。不害羞的說一句,我其實也有這樣的小期盼,如果各位讀了這篇短文章,起了念頭,想來南邊小城的孤獨療傷之旅,順便來和我喝一杯威士忌,我也會與有榮焉的。
當然,不孤獨,也暫時無傷可療,我也會照樣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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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會想起1998年的韓國電影《8月照相館》,說的是一名開照相館的男主角患了絕症,溫和內斂的他在許多人面前毫不表露內心的惶恐,只有在張羅老父親的起居住行,迫切希望父親可以在自己離開後能夠自理生活,因為焦急而哀傷不耐煩。而且命運也跟他開玩笑,在最後的時光讓他遇上開朗陽光的女警,殘酷與美好同時降臨,磨礪男主角疲憊的身心。他選擇不告而別消失無蹤,懵然不知的女主角卻在許久後站在照相館門前,發現自己燦爛甜美的照片,世界在那一刻彷彿寂靜無聲。
立誓要當一回導演
看這部電影時我才24歲,大學快畢業了不知所措,冷僻的學術論文課本把靈魂搞得乾乾燥燥的,那時候經常抱著厚重使用超過20分鐘就熱得像烤盤的手提電腦到臺北公館的咖啡館,點一杯最便宜的卡布奇諾坐三五小時寫小說寫劇本,寫的是舞臺劇劇本,準備在繫上我們自己草創的戲劇之夜公演,大三時寫的劇本叫做《煩惱一牛車》,靈感不需要懷疑當然是來自王文興的《嫁妝一牛車》,寫的是青年的家庭牽絆與前景的憂慮,第二年寫的劇本叫做《通往天堂的列車》,是在當年看了編劇家紀蔚然先生作品《夜夜夜麻》,劇終時放的是齊伯林飛船的名曲〈通往天堂的階梯〉,神為之奪,決定悄悄引用。
後來,和紀老師漸漸熟絡後,在山區小酒館酒聚長聊,在撞球間比拼吐嘈話語揶揄毫不間斷,中年痞味濃厚的紀老師經常微醺中暗歎,當年拍攝陳國富電影《我的美麗與哀愁》時原本有一場他跟劉若英的吻戲,被導演臨時刪掉了,引以為憾。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暗自立誓,有朝一日要當一回導演過個癮。
1998年蔡明亮的電影《洞》上映,故事說的是瘟疫來襲時的臺北,住在一棟大樓的男女主角,因為水管工人的失手而把樓層打了一個洞,兩個人透過那個洞有意無意窺視對方的生活,充滿巨大隱喻的電影,但我覺得蔡明亮最大的本事其實不是隱喻和對白少得驚人,而是他常常可以將嬌媚的女生拍得一點也不漂亮,比如這部電影的楊貴媚或是後來《你那邊幾點》的陳湘琪。那部《洞》裡頭的男主角李康生,一貫的木訥表情成了他的招牌風格,我當時也沒想過,10年之後會在吉隆坡某家酒店大廳,跟隨一位副刊記者採訪他,那時候他已經在吉隆坡逗留拍攝蔡明亮第一次在馬來西亞的電影,記憶在那個時候出現許多閃光點,臺北和吉隆坡,一直下著雨的盆地華語城市和各族人民各得其所的混亂我城,少言寡語的藝術電影和喧譁雜燴熱鬧的迴歸半島生活,相映成趣。
我彷彿從一個忽明忽暗的洞穴玩夠了拍拍身上的灰塵,走了出來,迎接我的是日光過盛差點睜不開眼睛的新世界。
當初24歲大學快畢業不知道何去何從的少年,10年後在吉隆坡經過職場暢快洗禮後,開始學會各種真實社會技能的通關特技,34歲那年兒子誕生,和妻子各自在這座既混亂又迷人的城市腹地內工作與奔忙,心中也漸漸在構築新的生活之地。後來我離開報館這座溫暖洞穴,老婆也從雜誌社時髦亮麗的迷你洞窟走出來,我們受到南方驕陽的召喚往南移動,故事於焉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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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假期跟舒颖姐回她的家乡峇株巴辖,回程时顺道绕到麻坡拜访久未见面的画家翁文豪大哥。在普罗大众的眼中,豪哥是那个擅长透过彩绘和艺术角度,独特地将一石一花呈现在其画作里,坚持了将近40年,永不厌倦的艺术家;而这位艺术家其实还有另外一面,他很会做阿杂(Acar)。
那个炎热的下午,我们打包了一些糕点,在画家的画廊聊天,三个人围坐一起,谈笑风生。喝过下午茶,我自动自发收拾,把用过的杯子放回他的厨房。厨房里,目睹那切得长短大小均匀的红萝卜和小黄瓜,犹如一揽子的艺术品摆放在煮食的地方,心里不禁发出声声的惊叹。
我没有艺术天赋,美学对我而言始终是很疑惑的学问。接触画家,让我领悟艺术就是对生命的一种执念和坚持。画家的阿杂,看似一门简单的厨艺,但精湛之处就在选食材和刀工。从什么品种的小黄瓜用来做阿杂最合适,到那些红萝卜和小黄瓜等究竟要切多长多厚才能传达最佳的口感,他都一一细微研究,失败了不放弃,检讨改善,继续研发改进,因此他现在做出来的阿杂才与众不同,也受到身边许多朋友的喜爱。
望着那些切好的红萝卜和小黄瓜,我可以想像画家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黄昏时刻,阳光从天边洒落,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岁月是无情的,画家使劲用着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熟练地挥着刚磨锋利的刀,按部就班把那小黄瓜、胡萝卜和洋葱等等切成自己的理想尺寸,忘了时间的存在,就像他平时拿起画笔,废寝忘食地画着,也不懂时间悄悄流逝,拼命打造一个有情的世界。
画家的每一刀都是那么的精准,仿佛在切割的不只是蔬菜,还有岁月的点滴。那些新鲜的蔬菜在他的刀下逐渐变得整齐无比,整齐得就像他的一生,简朴而有序。他用他的画作,用他的阿杂,告诉了我们:“简单,也是一种精彩!”
不用煮不用炒的酸辣开胃菜
我好奇地问画家:“怎会选择做阿杂,而不是其他的美食呢?麻坡美食那么多。”画家告诉我,他是一次出席马来婚宴,吃到美味的阿杂,爱上了,便四处打听做法和配方,然后自己研究如何把这特别的腌菜做好。在马来西亚,阿杂通常与马来餐和娘惹餐一起食用。它常作为开胃菜或配菜。它的存在增加了餐桌上的风味和口感。工作环境,我也经常会吃到马来风味的阿杂,那是最精简的做法,把小黄瓜、洋葱、黄梨和辣椒腌制,不用煮不用炒,接近西方国家的沙拉,但它酸辣开胃,吃了油腻的食物,再吃这道开胃菜,感觉非常搭配。
缘分未到,我至今还没品尝过画家的阿杂,但从他在脸书挂上的图片,大概可推断他做的阿杂其实是依据马来传统与娘惹饮食文化的混合,用姜黄、辣椒、花生、虾酱、糖、醋等调料腌制的阿杂。阿杂和画家的画作一样,成为了他生命的艺术品,用以表达他的思想、情感、观念和世界观的一种形式。
阿杂的起源可追溯至久远的贸易时代。那个古时候,前来做生意的商人从印度、阿拉伯、中国和欧洲等地带来了各种香料和食材,这也给我国的饮食文化带来许多影响。腌制食品是当时保存食物的一种常见方式,阿杂的制作方法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这道美食所反映的正是这里多元文化的融合。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区、不同的饮食习惯也就有不同的阿杂做法。
简单地说,阿杂不仅仅是美食,它还蕴含了文化和历史。腌制,是从前冰厨还没有那么普及时,保存食物的方式,传承了数代人的智慧和辛劳。有一次到马六甲旅行,我吃到了传统娘惹风味的阿杂,总会想起阿杂背后的传承故事。
画家强调说,他的阿杂源自于马来风味,但经过时间的磨炼和他努力的成果,阿杂已成为画家独特的阿杂。阿杂,酝酿了画家的日常故事,累积着属于他岁月的记忆。
我试着想像,有一天画家耐心地把他制作阿杂的心得和配方无私地传给后人,就像他的画功一样,传承给年轻的画家,我可以预期厨房里的欢笑声:“不是这样子切的,要切成这样……”无论画作或阿杂,在画家的手中,自然变成了一种神奇的魔法,赋予了属于各自的独特灵魂,吸引身旁的知音者。
以画家现在的情况,其实都无所谓了,无论是画画或做阿杂,自己开心最重要,当然如果你也懂得欣赏,最好不过,乃是一种额外的奖励。
出席马来朋友的婚宴,炙热的阳光下,餐桌上一大盘的阿杂,香味弥漫四周。每当闻到那股熟悉的酸辣香气,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带我回到了父亲带我来参加马来婚宴的记忆中。当那混合了酸、甜、辣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满心欢喜期待一口舌尖上的幸福味道。当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阿杂,那酸辣的难忘味道,仿佛拉近了我和父亲的距离,感受亲情的温暖。
阿杂,承载的不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岁月的记忆,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纽带。在那酸辣的滋味中,我品味到的又何尝只是食物的美味呢?阿杂,混杂了我思念父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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