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看著眼前的豆腐卜,咬下一口,啜一口湯,人家說熱湯暖胃,我卻只感到眼眶熱熱的。
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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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登記局轉了好多圈才終於找到車位。事先準備好的文件,包括了警局開的permit,我和媽媽的登記副本。拿了號碼,手指夾著所需文件,靜候機器讀出我的號碼。
人生在世,以一組號碼代之,百年之後也只是換了另一組號碼。門扉開開關關,多是朝氣蓬勃的少年或是正值壯年的男女。其他的人多為4個一組或是以A開頭的號碼組合。唯獨我是以C開頭,C字專屬死亡事務,從號碼也可看出我格格不入之處。
畢竟媽媽已經走了超過一星期,心情也慢慢平復下來。對此僅是泰然處之。百無聊賴,看起了電子書。
“C015”
我施施然走向櫃檯,把文件上繳。官員一頓操作後,禮貌地告知我即將把媽媽的登記剪掉。心裡咯噔了一下,腦袋一瞬間空白。眼看著官員把剪掉的登記和其它文件收拾好,我才吐出我能否拿回那登記的請求。
官員用平穩的語氣回答道:“這證件將由本局收著。”我一瞬間愣在原地。或許是察覺我的異樣,官員請我到隔壁的大廳等候,語調威而不怒。
我彷彿失了魂般飄到大廳,在其中一個空位癱坐著。其它座位則稀稀疏疏散落著等待救贖的靈魂。偌大的廳子更顯空曠。打媽媽把她的登記交代給我後,一直都收在錢包裡。原本以為會一直陪著我,如今卻突然被拿走,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一陣陣酸楚襲來,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下。脫下眼鏡,不停擦拭淚水,生怕惹來異樣眼光。
須臾,看官員拿著一疊疊文件往櫃檯走來,趕緊止住眼淚,期望能從官員處領到讓我釋懷的東西。當媽媽名字在大廳迴盪時,我條件反射地彈起。
小心翼翼地從官員手中領過類似報生紙的文件。走出大門,心想把死亡證書看得更仔細,可當媽媽的名字落入視線,喉頭一酸,覷著雙眼,視線就模糊了。
快步進入車子,開啟引擎。媽,我們回家了。
天不假年
2022年開齋節假期末尾,媽媽因病進院,那一個時期忙進忙出,對身體可真是一個考驗。學校回來後,趕快梳洗補個眠,三點多左右就匆匆忙忙趕去醫院。因為早年食不定時,落下了胃病,因此半途總會在金恩美食中心叫碟豬腸粉裹腹。
下午時分,曼絨醫院人潮開始疏落,不像早上般得把車子停到醫院外的路邊去。穿過人潮,踏著當時每天都會經過的路線直往媽媽所在的公眾病房走去。
在醫院治療幾天,媽媽臉色看起來更神清氣爽,心裡對於出院的期待更增添幾分。如往常般放下零嘴後,收拾垃圾,再看看是否要換新尿布和尿墊。
收拾完畢才是噓寒問暖,其實平時也很少和媽媽聊天,因為媽媽耳背,最後總會搞得我不耐煩。於是,平常總是讓白噪音來代替填補空蕩蕩的空間。但住院期間卻不斷地說些有的沒的,即使答非所問也是想讓空間盈滿母子的聲響。
偶爾沉寂下來,環顧四周發現有些病床已經空了,有些病床則換了新鮮面孔。媽媽就提起某某病床的病友昨夜一直呻吟,某某已經換病房等等。醫院,一個生死交接,悲喜交合之所。任誰都想受到上天眷顧,焦急踵來,歡欣離去。只是離合是每個人必經的功課,早晚而已。
傍晚六點半左右,手推車轔轔作響,無論是獨自一人堅強面對或是家人朋友隨侍在側,護士都為每一個病人送上熱飯,暖胃暖心。
魚肉剝成一片片,挑出哽喉的刺,合著清甜的魚湯,慢慢送入媽媽口中。
“你要不要?你吃了我才吃。”
我搖了搖頭。
包菜清脆爽口,可是對於已經沒幾顆牙的媽媽還是一項艱鉅的任務。用湯匙把它們壓爛,但咀嚼幾口,還是吐出了些蘿蔔條。沒關係啦,醮了魚湯的白飯配上魚肉也讓媽媽吃得盡興,不然怎麼會把飯都吃完了呢?
落日餘暉慢慢從窗口褪去,探病的親友多已歸去。媽媽躺下歇息,我也坐下歇一歇腳。假期時可以待到9點10點左右,但工作日一般9點前就得走了,不然晚餐沒地方解決。
趁休息的當兒,翻翻電子書消磨時間。一位護士巡床為病人做例常檢查。來到媽媽隔壁床時,她驚訝地說到我媽媽可以出院了,剛才一直打電話卻沒人接。
當下瞬間陷入尷尬,為避免詐騙電話,我一般不接未知電話號碼的來電。來醫院前的確有好幾通電話,但我都無視了。結果我和媽媽在醫院多待了好幾個小時。
我立馬在醫院不同部門的櫃檯辦理出院手續。然後衝回病房,趕快收拾一下,推著媽媽歡欣離去。離開前,媽媽還用半鹹不淡的馬來文和護士道了個謝。當時媽媽的話語如今從腦海裡被喚起。
我還沒忘記媽媽的聲音。
密閉的車間關不住音樂的律動,恐怕此時連車外的人都會被流瀉出去的音樂所觸動。電臺突然響起〈給我一首歌的時間〉。
回想一年前,媽媽在接受了第二支疫苗的3天后突然失去了行動能力,當初叔叔還叫我準備好媽媽的身後事。我默不作聲,但心裡覺得不忿:我還要照顧她多10年!
我可以用一首歌的時間送媽媽回到心心念唸的家,我可以用多10年甚至一輩子時間照顧媽媽。
只是10年太長,老天說這筆賬算不過。5個月後的今天,我送車到曼絨維修,一樣的路,一樣的場景,只是副駕駛座已經空了。
未了的心願
腳踏車咿呀地在樹林夾道的小徑前行。媽媽坐在後座,腳踏車奮力馱著我母子倆逶迤於凹凸不平的土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媽媽偶爾交代小心一些。
蔥蘢林木間偶爾冒出一兩間苔跡斑駁的破敗木屋。即使陽光篩過葉間縫隙,給它綴上光彩,依舊無法隱去歲月的滄桑。
涼風送來媽媽期待的詢問:“要到外公外婆家了?”前方一道光線穿透陰翳的林木,我奮力往前踩去,穿過耀眼的白光,斜欹地從小徑穿越到市井小鎮,兩旁矗立著四方白底的店屋。這不是Kg. Koh嗎?我明明要去Sg. Batu,怎麼會來到這地方?
涼風從後方送來一陣短嘆。我繼續踩著然後踩出了夢鄉。
望著褐框白色天花板,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回過神之後,把耳朵靠近隔開了我與媽媽生前寢室的牆壁。
只有扇葉攪動空氣的聲音。
自從外婆去世之後,媽媽也很少回孃家省親。上一輩的女性多堅強隱忍,媽媽也極少向我提出要求帶她回去,對於生性孤僻的我,這可正合我意。
不慌不忙,總以為來日方長,本來可以創造更多回憶的機會都讓自己給蹉跎去了。
後來媽媽不能自理,照顧的責任自然落在我身上。偶爾對來訪的客人提起她多年沒有回去孃家,心裡就默默下了一個決定。
一個週末在未預先告知的情況下,幫媽媽梳洗之後就攙扶著往門外走去。
“要去哪裡啊?”媽媽好奇地問道。
“回去外婆那邊。”
“我這樣怎麼回去?”
“我載你回去。”
“我都穿著尿布。又不能走。回去很麻煩的。”
空氣中瀰漫著沉默。媽媽率先打破沉默。
“這樣回去不好看。”
或許是從我神情看到我略微動搖。
“等以後好點了再回去,好不好?”
後來的後來,原本下好了的決定又延遲了。等著等著,後來這承諾一直都沒履行到。
我挪動身子更加貼近牆壁。最後還是沒有等到媽媽清喉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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