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角
2014年,經過長時間抗爭交涉,邊佳蘭石油綜合中心(PIPC)正式啟動。多個漁鄉村落的拆遷工作隨之進行,受牽連的居民、廟宇、學校等,在政府規劃下,大舉遷入由發展商打造的新住宅區——峇尤達邁花園(Taman Bayu Damai)。在這個新社區的偏郊處,一座名為“神廟村”的奇異場所因而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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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和公假,新加坡與國內旅客紛紛而至,一睹邊加蘭8間廟的奇觀神采。
自古以來,中式廟宇建築透出入世、實用的觀念意識,人們從中感受到的並非遙遠的神性,而是藉由廟宇作為生活場所,共同建立起神人同在的生活日常。作為村鎮社區公共空間的表徵,神廟村的廟宇可謂恪守本分,儘可能扮演“古色古香”——傳統的形式,它們不會不懂。問題在於,那些集中並列,一色一樣,各種紛亂雜呈的打卡背景、道具……乍看下,彷彿異變的神廟主題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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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宇的變奏
未遷移前的邊加蘭臨海多漁民,以福建籍貫為主的南來華人早年落地生根,各灣各村建有大大小小多間神廟,各自守踞一方領土。逢廟宇神誕,各村人少不了請戲班與歌團登臺表演酬神,搭棚子、搭臺;家庭主婦開檔煮叻沙、拌羅惹、包春捲、炸蝦餅,綿延數天。傍晚,各村村民陸續騎摩托前來撐“棚腳”(福建話:beh ka),老人看歌仔戲,年輕人聚會,小孩鬧鬨著向流動攤販買零嘴。中途乩童起乩、村民供品叫價拍賣籌募善款等全是重頭戲。那個年代,一個老婆婆做的發糕圍上亮彩帶,亦能叫賣一千多令吉。各廟輪替舉辦,幾近全年無休,這村人到那村的“棚腳”串門子,10年前,這樣的村廟活動是邊加蘭華人熟悉的日常。
隨著石油廠第一階段工程結束,新社區建設已逾5年。如今,8間神廟集中一地,共享一個移動式大舞臺,哪間廟辦慶典,便挪至該間廟宇前方。然而,即使酬神慶典習俗不改,實際參與的在地人卻日趨稀少,所謂的棚腳盛景已成追憶。昔日漁夫出海捕魚,每每必到村廟上香敬拜,祈求出海平安。現時,基於整體居住環境改變,不少漁夫早已另謀生路,加上近年邊加蘭人口結構劇變,許多善信往外移居,造成在地信徒變相減少。過往用於銜接與聚合邊加蘭各華人村落,予以居民真實互動與緊密連結的廟宇及其儀式活動,在“神廟村旅遊朝拜聖地”理念的實踐過程中,似乎正與社區關係起著微妙變化。
建設本身即是社會事件
8間神廟之中,二灣福德宮創廟至今已有108年;頭灣護福廟可追溯至清光緒年,約130年。即使不再繼續發揮穩固的作用,每間新廟宇仍在中梁各安置一根舊廟宇裡的“中柱”(俗稱“子孫柴”),象徵舊與新之間的傳承。
重置修建妥當,如神廟村完整發揮作為社區傳統文化空間的特性,繼續傳遞,或挖掘攸關廟宇的民間傳說,遷移後它便極有可能重新連繫人們,整合新社區精神歸屬意識的最重要橋樑。實際上,自疫情結束,到訪神廟村專門增設的月老亭、許願樹、八仙雕像等“打卡點”拍照打卡的觀光客大幅增加,旅遊經濟乃神廟村目前最被關切的運作核心。如此現象不僅導致個別廟宇的神話色彩在神廟村的集體性中日益淡化,廟宇的本來性質亦逐步被其他更為世俗功利的意義蓋過,脫離自身原有的脈絡,在上下傳遞中形成一個缺口——中柱保留下來了,但神廟村已和舊有的神靈故事無關,未能引發更多地方身分認同的情懷。幾個古舊牌匾、中柱,難以肩負起串連一個新世代社區的重任。
不過另一方面,它或者重塑了自身的空間,其存在形式顯現出其存在的緣由。即神廟村本身是歷史事件,當你置身於它,便如同置身於當代社會歷史事件的現場。社區民眾也許不太能從廟宇空間的新形態中溯回一個地方的精神根源,卻可以輕易地將個人命運與神廟村綁定——流離失所,下到民間的神,在國家發展藍圖中被劃分,歸化為體制裡的其中一個碎片,被動成為“排屋”用戶。它們和無法決定自身在哪兒落地生根的六灣社區居民,同在天涯淪落,敘述同一個歷史。
工業發展規劃下,讓道的神明
如何理解一場劫後的空間變幻?一個一個村鎮在數年間消失,一個一個巨型煉油廠拔地而起,夜裡,工廠煙囪噴出火球,白煙滾滾,在空中不散。
為了成就國家龐大的工業發展規劃,神明只能無奈讓路。失了道,失了自主性,予人包裝設計成時下流行的媚俗符號,藉以換來潛在的旅遊商機。8座神廟齊發力,替劫後再生的社區提供另一種未來生存的可能,不想卻鎮住自己的名字——《千與千尋》中,琥珀川河神白龍不也忘了自己的名嗎?曾經,每一間獨立與村民相互依賴生存的村廟,都是特屬一個集體生活記憶的載體空間。鄉野中樸實無華的廟所、古舊牆瓦與粗糙雕工、滿室縈繞的香火,皆在講述早年邊加蘭華人群體的生命歷程。而今,居住在神廟村裡的神明,跨過界線進入了現代,漸漸忘記關於自己的傳說,猶如現代物質世界裡迷失自我的集體意識,一旦沒有GPS,便認不得回家的路。
弔詭的是,神廟村神明在失去主體的獨有性後,竟又延伸出另一種“絕無僅有”的獨有性,使人趨之若鶩,閃現一時的風采。可以說,一開始為了打造眾神的安置之所,神廟村的規劃理念平衡了各方需要,成功突圍新生,成了大眾討論的現象。只是在這強烈突顯神明色彩的新型空間裡,不免映現出急功近利的浮躁感。可能,這便是活在現代裡現代神明體現的現代性——打卡可以,找神?不如找一隻躺在瓷磚地板上乘涼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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