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粵劇名家文汝清微調坐姿,隨即清唱一小段《紫釵記》裡的〈劍合釵圓〉……
“霧月夜抱泣落紅,險些破碎了燈釵夢。喚魂句頻頻喚句卿須記取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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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氣韻十足,悠悠唱出詩境與哀嘆,彷彿能感受得到李益和霍小玉曲折艱難的愛情故事,更勾勒出粵劇的浪漫想像。
許多年輕人認為粵劇過時了,但在文汝清眼裡,粵劇一點也不老,反而跟得上科技時代蛻變創新,走進高雅藝術的殿堂。“現在已經不是你們小時候所看到的‘篤篤鏘’了。”
報道:本刊 林德成
攝影:本報 蔡偉傳、受訪者提供
從無人問津到走出困境
傳統戲曲是結合了歌、舞、劇這三個元素。粵劇,或大眾較為熟悉的“廣東大戲”是傳統戲曲之一,亦是一種文化綜合體,糅合了粵曲、詩詞、臉譜、服飾、道具、動作、唱腔等各種藝術特色。
對老一輩而言,看“大戲”是一種難得的消遣娛樂。早年,中國粵劇戲班是乘船四處演出,為了與其他商船區別,他們會將船身漆成紅色,成為百姓口中的“粵劇紅船”。每當居民看到紅船,便知戲班來了。
1960年代,大馬的宗廟祭祀常以粵劇表演來酬謝神明,戲劇演出通常會維持十多天或更久。惟,大馬粵劇發展不如中國如此興盛,反而走著下坡路,恐怕會變得式微。
馬來西亞八和會館可說是本地粵劇文化的重要推手,至今保留了粵劇傳統的精粹。幾個月前,文汝清便前來拜訪八和會館,發現大馬粵劇發展步履維艱,缺乏年輕演員,更擔心粵劇文化會消失。
“我去的時候看到有兩位年輕人,證明是有人喜歡粵劇,只不過有些人並不知道有這一個地方。”他建議,或許能夠通過抖音直播或短視頻的方式傳播,讓更多大馬人看到八和會館的用心和堅持。
作為粵劇的守護者,文汝清坦承,十多歲時也曾感到迷茫,看到觀眾群日趨老化,不禁心生擔憂,自問是否要把一生青春獻給粵劇?粵劇是否還有美好的發展前景?
“我那時候才剛入行,如果20年後沒有人看,那學(粵劇表演)來做什麼?”隨後,中國政府有意推廣粵劇發展,給予撥款資助,讓粵劇發展漸漸走出困境。與此同時,觀眾亦開始迴流,從無人問津到年輕人願意進入劇場觀賞。
他掏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看到他走出後臺時,有許多年輕人正在等著他簽名。“這是我十多年前沒見過的情景。現在才有的,好像追星一樣。”自此,文汝清的目標變得很清晰,立志做好榜樣,想要把粵劇推廣得更遠,讓它在各地薪火相傳。
“粵劇是一個載體,承載了祖輩的傳統文化。”文汝清不願看著粵劇文化在歷史中湮沒,一直擴展觀眾群,吸引年輕一代加入粵劇產業。
“我要讓粵劇受眾年輕化,所以粵劇要進校園,從小朋友開始著手。其實,粵劇不是不好,只不過沒有人知道它的好。”
從觀賞、瞭解和投入,想要養成一批粵劇迷需要漫長的過程。文汝清深知,若想年輕人認識粵劇的文化價值,必須從小開始培養興趣,而最好的方式是不如試一試。
體驗 是認識粵劇的最好方式
從2010年開始,他走進校園教唱,普及粵劇知識,給學生穿上水袖練習基本動作。粵劇有很多虛擬動作,是一種沒有實體的表演。以開門為例,古代大門有門閂,一定要把門後的橫木拉開,才能打開門。這一連串的動作必須到位,少了一個也不行。
或者在扮演將軍騎馬時,想像自己拉著韁繩,牽出一匹馬。手掌從頭“摸”到屁股,然後再“拍一拍”。接著按一下馬鞍,看是否有牢固地在馬背上。之後再用呈現腳踏馬鐙的動作,一鼓作氣地“騎”上馬。
這些動作雖然是憑空比劃,但一點也不能馬虎。“觀眾是(看了)知道你在做什麼的。”體驗是勝於理論,當年輕人穿上水袖,肌肉能夠感受得到水袖的輕盈飄逸。接著,再學習古人的禮儀姿態,更顯得極具美感。他舉例,古人是怎樣與女生打招呼?總不可能說,“靚女,你好啊!”而是會稍微提起水袖,緩緩地說出,“小姐,有禮。”
演員的基本功要學指、掌、拳和臂,指法便有蘭花指,小生和花旦都用蘭花指。可是不是胡亂“篤”,而是在空中畫個圓圈,動作非常有韻律。如果是專演武打戲的小武則是比劍指,腰板得挺直,雙手的動作會大很多。粵劇演員要掌握各種人物的神態、動作、腳步,才能恰如其分地展現人物的特色。
他說,許多沒接觸過粵劇的年輕人才意識到,原來粵劇的藝術文化可以如此地文雅優美。
最難演的角色——張九齡
吳川是南派粵劇的發源地,有“粵劇之鄉”的美稱。文汝清的父母在吳川粵劇團工作,常年到處演出,並會把年幼的文汝清帶在身旁。“我爸爸是掌板,負責打鼓,我媽媽是衣箱,管理戲服。”
出世以後,他童年時光幾乎在戲棚裡度過。“我覺得那些人很厲害,會翻筋斗,穿的衣服又很漂亮。他們有超強記憶力,一個劇本3個小時就能背下來。我試過最厲害是一晚背一個劇本。”
11歲那年,他報讀廣東粵劇學校。那時廣東省有五六千人應考,最終只錄取50人。整個挑選過程極為嚴苛,百裡挑一。幸運女神挑中了他,順利地進入學校學戲,開始起早摸黑的練功生涯。6年之後,他成為廣東粵劇院一團的演員,拜粵劇名伶丁凡為師。
當問及是否有經歷過最難演繹的角色?他思考了半晌,接著說,應該是唐朝宰相張九齡。幾個月前,他主演了一個改編歷史題材的粵劇《張九齡》。前後用了3個月時間排演,而想要傳遞的故事也很簡單,講述唐朝宰相張九齡辭官後回鄉修路。
文汝清所接獲的任務是把張九齡塑造成一位聖人的感覺。在故事中,他辭官回鄉,發現山路年久失修,導致很多傷亡事故。
他決定為家鄉百姓做這件事,希望以後不會再有人傷亡。根據歷史記載,張九齡耿直溫雅,風儀甚整,會特別注重儀表。當有人向唐明皇推舉宰相人選時,唐明皇會問“風度得如九齡否?”意思是有沒有像張九齡這麼好的風度?
張九齡除了是一位宰相,也是一位詩人、政治家,時時刻刻會恪守自己的言行舉止。性情不會大起大落,心中不會有太多波瀾,一切顯得很平靜。為此,他絞盡腦汁,不斷地思索何謂“九齡風度”?又要如何把大家不熟悉的張九齡呈現在舞臺上。
不像《白蛇傳》的許仙,觀眾知道許仙是一位樣貌俊雅清秀,以及舉止斯文的人。張九齡又有哪些特徵呢?文汝清率先從體態下手,把這個人物定調為儒雅端莊的個性。“他看人的眼神、動作、呼吸,即使是抬頭望時,會給人一種很平靜和溫暖的感覺。”這全憑演員揣摩和演繹,如何精準地彰顯這種個性。
在演唱的時候,張九齡需要一把沉穩的聲音,不會有太多抑揚頓挫。“即使他面對一個小孩去世,他也要有冷峻的一面,不能太誇張。這些情緒都很內斂,我需要反覆地練習。”文汝清用了將近兩個月時間才摸到門路,當導演說,“有點像張九齡了”,他知道方向對了。
我不禁地問,那麼每次演出後,會不會很難抽離角色?他點頭說會的,畢竟是用真的七情六慾去表演。“脫離(角色)之後,我會失眠,會用很長時間去恢復。”
打破時代的鴻溝 粵劇轉攻影視界
作為新一代的粵劇人,文汝清認為不能將粵劇變得“曲高和寡”,需要改革和接地氣,吸引新生代重新認識這門傳統文化藝術。他舉例,舞臺劇是其中一個形式,近年就有采用電影手法來呈現粵劇的戲曲藝術,塑造唯美意境的畫面,刻畫出更細膩的情感。
2021年,珠江電影集團有限公司、廣東粵劇院打造了首部4K全景聲粵劇電影《白蛇傳·情》,由文汝清和曾小敏分別飾演許仙和白素貞,並吸引了很多不看粵劇的觀眾入場。在中國嗶哩嗶哩平臺,許多網民亦剪輯《白蛇傳·情》的短視頻或翻唱一些粵劇片段。
“聽一些人聲音,肯定不是很會說廣東話,而是說中文的。可是對方卻願意去學唱。”換言之,粵劇文化在中國新生代逐步形成一股傳播勢力。
想當然耳,電影拍攝與舞臺劇演出是截然不同的體驗。前者運用鏡頭特寫、視覺特效、燈光音樂與戲曲融合,展現另一種敘事張力。
舉一個例子,《白蛇傳》有一幕是“水漫金山”。傳統的粵劇表演,白素貞會不斷地“踢槍”,將天兵天將的長槍悉數踢開。不過,化成電影之後,白素貞轉身甩出水袖,湖面急速掀起波瀾,以排山倒海之勢衝擊金山寺。為了強化這個氣勢磅礴的畫面,製作團隊還採用慢鏡頭去刻畫這場對決,營造震撼的視覺效果。
培養鑑賞粵劇的觀眾群
“我們這一代粵劇人在觀念上是可以海納百川,能夠包容很多事物。”正因為有創新思維,以及一顆包容的心,傳統粵劇有了新的生命力,開闢另一個傳播方式。當他們在保留粵劇獨有的藝術特色之餘,又能符合現代影視的審美價值,讓觀眾產生共鳴。
這些年來,他們這一代粵劇人不斷地提高粵劇創作能力和藝術水平,打造成高質量和有品位的藝術演出。文汝清認為,現在已經有高素質的粵劇演員,接下來要培養一批懂得鑑賞和細品的觀眾。兩者相輔相成,才能把粵劇產業變得更美好。
“我想告訴還未喜歡粵劇的人,只要你碰了,就會喜歡上它。”
【文汝清簡介】 中國粵劇名家,國家一級演員,廣東粵劇院一團團長,師從著名粵劇表演藝術家丁凡。2016年被中國文化部評選為“青年拔尖人才”。2017年榮獲第十屆廣東省“新世紀之星”稱號。2019年代表粵劇登上央視總檯春節聯歡晚會。2020年被提名白玉蘭戲劇表演獎主角獎。 他曾出訪美國、加拿大、澳州、巴西、秘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方演出。他也出演粵劇電影《白蛇傳·情》和《譙國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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