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与一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息息相关。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其中一个乐趣是,我们往往可以借由新语汇认识到蕴含在一个文化基底的精神,透过言语仿佛窥探到了一点他们的人生哲学以及对待人事物的态度。
日本语是一个优美而含蓄的语言,从唐朝时期随佛教一起传入东瀛列岛后,就逐渐演化生成自己的语系。除了片假平假,还有作为华人更熟悉的汉字,三者组合在一起形成日本语独有的文字风貌——清简得如同水墨勾勒的笔画中夹杂着繁复织锦的方块字,浓纤合度,苍劲中带一丝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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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语是中文的人学习日语绝对有其优势,相比起拉丁语系国家的外国人,我几乎省下了从点横竖撇捺认识汉字的阶段,不过我记得在学习日语中期,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以为日语中的汉字和中文一样,就无需太认真去理解个中的含义,那是身为华人的傲慢。而很多华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日语借汉字注入了新魂
毕竟,自遣唐使进入日本的公元7世纪至今也过了1300年,汉字经历时代的洗礼和东瀛人的代代传承与衍变,早已发展出他们自己的独特用法与意义,可以说是借汉字之形注入了新生的大和魂。
于是,当你把“娘”喊作母亲,日本人却说怎把女儿喊老了。到超市买菜,看到“人参”价格那么便宜,原来只不过是红萝卜。邮局门口写着“切手”,旅人吓得花容失色,以为人口贩子或告诫偷窃将行古代酷刑,殊不知其实只是邮票。最要命的是,写年贺状给日本朋友,祝她“金玉”满堂,对方回函害羞支吾,表示金玉还是留在你们那里好了,因为一旦登陆日本,就是满室蛋蛋(睾丸),这画面成何体统?
当然,日本也和中国一样,自古喜好歌咏自然与四季,因而衍生出许多优美的汉字用词。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木漏れ日”,光看字面似乎就可以想像得到阳光筛过树梢叶隙形成光柱的画面;“小春日和”并非诵赞春天,反而是指秋末入冬的寒冷时节,难得回暖温煦的天气;“桜吹雪”的诗意不言而喻;日本茶道的“一期一会”和“我楽苦多”极富禅意,要人慢慢细嚼个中哲理。
喜爱的日本乐团YOASOBI的汉字写成“夜游び”,即在夜晚玩耍,当时因为乐团成员白昼仍有学生和工作人士的身分,玩音乐只能选在晚上,因而以此作为团名。不知是否因为年纪的关系,这几年总觉得白昼太扰攘喧腾,我愈发喜欢耽溺在深更的宁谧里。我常常借用夜游的名义熬煮漫漫长夜,尤其身处高原的凛冽,当摩肩接踵的观光客褪去,夜纱垂降,才是这里最静好的时光。
不过比起夜游,我更喜欢前几天新学会的一个词“可惜夜”,意指夜晚实在太美好,舍不得天亮的惋叹之情,最早出现在日本古诗集《万叶集》里。我想起每当我披上外套,漫游在空无一人的清冷街道上,东边的拂晓透泄出将亮未亮的一抹暝昧,就像是傍晚短瞬的魔幻时光,世界苏醒前夕的最后乖顺,总让我格外心动。因而当我理解了可惜夜的含义后,我立即点头如捣蒜,怀古幽情般地嗟呼:可惜夜晚终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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