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沙巴之子?:Sino與土著地位的距離》以一道問題為書名,問及作者吳佳翰,至今為止你是否找到了答案?他思索片刻說,在出版前就找到了——
“只有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才能嘗試去理解而同理,而不是以自己看待事情的方式,這是人類學最珍貴的地方,”他答。走遍田野,他知曉人生活在這片土地極具創意;從人類學的視野,亦看見了人類社會的各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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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本刊 梁馨元
攝影:本報 受訪者提供
畢業自臺大人類學研究所的吳佳翰從自身族群印記出發,將鏡頭聚焦於沙巴的混血原住民——Sino族,通過10年的人類學田野調查,梳理這一特殊群體的族群建構過程。
最初,他形容自己的研究是“在地民族誌”,意即研究自己的在地社群。人類學注重田野調查,但他笑著說:“我好像不需要進入田野了,因為我就在田野裡面。”也多虧父親(當地Sino工會會員)的人際網絡,讓他順利與當地人連結,然而他始終有個疑惑——“說起田野,到底我在家的時候是不是也代表著我在田野?”
那是一種抽離與沉浸的拉扯。
多元族群共融的理想狀態
書中不停出現一個看似神秘的名字 “半島K”,這是吳佳翰研究的蹲點,也是位於住家附近的克里亞斯半島。
在土地廣袤的沙巴,半島K三面環海,東鄰馬來西亞最高山脈——克羅克山脈,南邊為一片溼地,西面和北面則是緊鄰景觀怡人的汶萊灣。那裡盛產西米,當地人從前以西米為主食;緊鄰汶萊的關係,半島K常年受汶萊蘇丹王朝影響,形成了獨特的歷史交匯點。
族群認同可以是流動的,就像河流一般,這是吳佳翰在半島K的田野小記。半島K住著兩大原住民社群,也就是塔達那族(Tatana)和比沙亞人(Orang Bisaya)。塔達那族早在18、19世紀便與華人通婚,至今依然保留閩南人的傳統習俗,他說那是全馬最像華人的原住民。
比沙亞人則皈依伊斯蘭教,奉行穆斯林的生活方式。他說:“有趣的是,當地原住民認為,只要你改變了生活方式,你就可以是那個群體的一員;而若突然轉換念頭,想放棄那個新的生活方式,迴歸以前那樣,你也可以隨時更換你的族群認同,大家都是可以和睦共處的。”
大馬提倡族群融洽,吳佳翰走遍半島K,則認為那就是一種多元族群共同生活的理想狀態。田野期間,他曾與半島K的一位海邊民宿老闆共處一週,短暫的7天卻看過了數場當地人的婚禮、葬禮、考察墓碑、參與中元節公祭……“當地人會將拿督公信仰融進傳統的穆斯林節慶,完全打破一般人的刻板印象”,他回憶起當時的哈芝節慶典說。
國家力量不及之地 容許創意與無限
後來,他聊起一個叫必達士縣(Pitas)的地方——那是一個偏遠,且曾是馬來西亞最窮的縣市。就在這樣的土地,卻破了亞洲國際紀錄大全,皆因市民慶祝最長的華人農曆新年。這時吳佳翰笑說:“那裡的Sino舉辦長達兩週的華人農曆新年慶典,但每年一起慶祝的人,99%都不是華人,而是當地原住民。”
半島K因地處邊緣,屬 “三不管地帶”,國家機器的觸角尚未完全伸入當地,因此原生族群創意尚可存活於此。吳佳翰表示,這種邊緣地帶往往比城市更敞開。
“你能想像在半島K這個地方,可以讓沒有華人姓氏的原住民做華人甲必丹,也可以投選信奉華人宗教信仰的土著當州議員嗎?”彷彿在這個國家力量所不及之地,人們被允許發揮一切創意,去創造文化與民族的可能。
這是幸或不幸?他也提及,人類學是一個研究“相對邊緣群體”的學科,這起源於殖民時期當權者欲瞭解被殖民者的狀況。
後來,在後殖民主義思潮濫觴的年代,學界也開始反思當中的權力不對等問題。
將身體變成工具 用五官感受田野
吳佳翰形容,人類學就像是一門關於 “走入與抽離” 的學科。
與側重文獻查考的歷史學不同,人類學的主要研究方法為田野調查,而其與社會學的差異在於前者重視定量研究、涵蓋範疇較廣;人類學則以定性研究為主,著重 “小而深”,研究者必需走入社群內部,以當地人的視角來感受他們的處境,以期達到理解和同理。
“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將你的身體變成一個工具,一個可以裝著情感和人際互動的工具。”走入田野的時候,通過五官去感受人與人的互動,觸動到的言語或細節,都會一一寫在田野筆記裡。“有時我會覺得,以前的人類學家很厲害,即使沒有電腦、相機,但一切都可以有那麼詳細的記錄。”
可想而知,所謂的走進生活,幾乎就是沉浸在社會氛圍裡。“它有點難,不能過度沉進去,更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外來者姿態來觀察你的研究對象,”吳佳翰思索。
從沙巴的多元民族 開啟人類學旅程
吳佳翰是沙巴第五代住民,玄祖母攜子遠渡重洋,後落腳於北婆羅洲,從此在那裡紮根並與原住民通婚,成為獨特的Sino社群一分子。自小,他便在一個多元族群和睦相處的環境長大,不論是同學、鄰居還是親戚,皆非所謂的 “血統純正” 的某一民族。他的同學是華印混血兒、他認識的 “馬來人” 朋友實際上是土著穆斯林、當地的土著州議員信奉華人宗教信仰……
自小,他就對跨族群議題深感興趣,而選擇念人類學,就得從爺爺葬禮開始說起。“他在2013年去世,葬禮之後我們開始整理他的遺物,看到好多他寫過的古老文獻,就像詩詞、藥方……”這些珍貴的遺物催生了他做客家研究的念頭;與老師討論之後,卻決定了以Sino為研究方向。
“Sino這個群體在全馬來西亞非常特別,因為混血華人到處都有,卻很難看見有土著地位的混血華人,”他補充。
他選了這門“最人文的科學 / 最科學的人文” 的研究方法來探討自己所處的社群,多少也深受父親的影響。從小,父親便會帶著自己到穆斯林朋友家參加開齋節宴會,拿起歷史教科書與他講故事……長大以後,從自己成長的土地開始,他探索跨越族群藩籬的可能,亦得出結論——族群認同自然也是可以被拆解與建構的。
接納人類社會的可能 為跨族群溝通搭建橋樑
吳佳翰走訪了沙巴原住民村落,觀察半島K的原民生活,深切感受到我們的生活可以有多於一種方式。
“人類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我們不需要讓所有人跟著一種樣板來生活:國家決定你是什麼種族就是什麼種族,你是穆斯林就一定是馬來人,你是印度人就不該怎樣……所謂類屬性也不是先天的,人類學幫助我打破過往的成見,看見那些顯而易見卻常被忽略的,讓我擁有了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說起人類學,這門較為全面的學科,人們總對它抱有期待,希望可以打破學科之間的隔閡,繼而解決人類社會所面臨的挑戰。然而,這樣的隔閡不只在於學科之間,走進城市,走進田野,更坐落在族群與族群之間,儼然一座堅固的巨牆。
這時他提了一句:“Be the wall or be the bridge?”成為牆,不需費任何力氣,只需矗立,卻也讓兩端無法接觸。然而,他在做的卻是以人類學的方式,彎下身體成為跨文化溝通的橋樑——讓族群兩邊都聽到彼此的聲音。
吳佳翰個人簡介: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環境工程學士,臺灣大學人類學碩士。現為非政府組織媒體工作者、馬來西亞董教總教師手冊編審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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