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我想在這篇文章裡稱我的媽媽為母親,即使日常生活中我從來不這樣叫她。母親是個厚重溫暖的詞,像懸在海面上的月亮,平靜時讓人感到永遠的無畏與平和;當潮汐翻湧,便代表著生命的循環中,個我對一切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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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
我要從一個女性的視角來談論“女性血液和黏膜定期從子宮內膜經陰道排出體外之現象”這件事,首要的任務就是為它選擇一個正確的稱呼。我不喜歡“來那個”一詞,模糊,曖昧,好好地像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才這樣講;我也不想說“大姨媽”,這不是它原本的名字。
月經,是我珍貴的身體的週期月訊。如月亮牽扯大海的潮汐,代表著我生命的成熟。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月經這回事,我的母親在這方面成熟而正向。她拿著人體身體構造的示意圖教我:“這是子宮,每個女孩子都有。你也有,在肚子這裡。你就是在媽媽的子宮裡長大的。”
“我也可以生孩子?”
“當你來月經,就代表你已經從女孩變成女性,也可以當媽媽了。”
大概是這樣的對話。我知道了每一個女孩子都會有一天,從一抹紅色的出現裡發現自己已經長大。我知道那是血,還會肚子疼,但我不怕它,並且期待著它。我的母親給了這件事一個很美好的盼望。
我上學的地方離家很遠。13歲那年,我在睡夢中迎來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月經的來潮。小腹微疼,周身痠痛。母親在我離家前,為我準備好了衛生棉,父親也準備了溼紙巾,讓我帶在行囊裡。他們給了我在第一次面臨身體的巨大變化時的從容和淡定。我拿出來,按照母親手把手教的那樣,把衛生棉換好。衛生棉的兩側有固定用的設計,像一對白色的翅膀。
暑假,那時還未離異的父親母親來看我。他們特地帶我去吃大餐,歡迎我初潮到來,慶祝有女初長成。這是他們在很久之前就和我約定好的,我們吃了蛋糕,還拍了照片,像過了一次生日。
我和要好的同學分享這件事。她告訴我,她第一次來月經沒有人教她,她看見自己流血,還以為自己得了要命的病快死了。不知道為什麼,身邊的同學雖然不明說,但總是對月經這事的態度不自然。
一次,在衛生間裡,身旁的同學敲響了衛生間的隔板:“同學,我來大姨媽了,你有那個嗎?”
我並不知道什麼是大姨媽,刨根問底好幾回才知道了“大姨媽”就是暗指月經的意思。照顧我們生活的女老師也說,直說來月經不夠文雅淑女,因此找了別的詞來代替。
月經到底哪一個字不文雅?大姨媽又文雅到哪裡去了呢?那時年齡尚小,雖然覺得奇怪,但並不放在心上。
箭
清明節,跟著母親到義山去掃墓,看望祖先。出門的時候天色尚黑,月牙還掛在天上,那天也正值月經期。一位長輩突然拉住我,並不讓我上前幫忙。正如幾年前的新年,一向疼愛我的阿嬤拉住我,一臉嚴肅地告訴我月經期間不被允許祭拜神明,是一樣的情形。
“我跟你講,我們女人來那個的時候是骯髒的,不可以過去,那種血會衝撞祖先的。”
我先是一愣,震撼於這一句話裡成分——實在是過於複雜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年逾耳順的長輩要自甘貶損,把正在經期的“女人”歸類於“骯髒”時還不忘帶上自己加上“我們”二字。我也不知道祖先是否真的會因此受到衝撞,月經不正是預示著繁衍的可能嗎?枝繁葉茂不正是祖先的期望?那種血,又是什麼殺人放火流的血?
我笑笑,不置可否。出於尊重長輩和習俗,我也不固執地非去除草不可,便站在那裡,靜靜地看墳地上空由暗變亮的天,月亮也隨著天光大亮而隱到了雲層裡。我困惑和質疑,但絲毫不認為自己作為女性因此被冒犯。因為我知道,當“骯髒”、“衝撞祖先”、“不文雅”這樣傷人的糟粕之利箭刺向我時,我的母親在十幾年以前就替我擋掉了。
回家的路上我向母親說起這件事,母親叫我不要理她。我知道根深蒂固的觀念改變起來何其艱難,思想的枷鎖仍然架在一些人的心上。她們並不認為自己正在被什麼真正的髒東西所衝撞,所羞辱。我想那位長輩在很小的時候,也曾有一把惡毒不堪的箭,深深地刺在她的心上。她恐慌、羞恥,皮開肉綻後把箭頭長進了骨肉裡,至今也拔不出來一點。這並非她的過錯,所以我不怪她,這是我的母親在最初向我告知月經的事時,一開始就給了我的寬容和勇敢。
我很慶幸我生在一個大部分人擁有理性的時代。我可以不避諱地從包裡拿出衛生棉,和普通的紙巾一起拿在手裡,坦坦蕩蕩地走到衛生間,而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學校超市裡打工的同學,也不會因為我買了一包衛生巾而把可降解環保塑料袋換成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醜陋黑色垃圾袋,而是會在搞活動時附贈一片暖貼一起加進購物袋。
當潮汐溫柔地湧起。
如果我以後有個女兒,我會像我的母親那樣,告訴她月經就像月亮對潮汐的牽扯,不必驚慌,而要快樂。她也再不會有那樣的親戚對她說一些奇怪的話。她也不必勇敢了,因為月經本質上就是一件平常的事。
箭要從此被折斷。而潮汐正在溫柔地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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