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頭頭／《Cobweb》看金導演拍金導演與金導演
偉大與平庸，大抵是創作者常被歸隊的二分法位置，想望與追求的大多是難以企及的偉大這一邊，但排隊時更多靠攏庸常這一列。誰都想有部曠世鉅作，隕石一樣砸死自己也無所謂；這個南北極一樣遙遠的位置，創作者們在中間拔河多時，跋涉經年，鉅作的誕生遙遙無期，日常是泥沼裡的舉步維艱；若是仰賴集體動員才能完成的電影或戲劇，拉鋸戰況則更為複雜，既是共存共成就，自然也會共拖沓共沉淪，而創作自由與話語權，在歷經眾多的妥協與交涉後，有時候損毀如一塊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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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千姿百態的創作形貌，許多電影都有戲謔而趣巧的觀照和自嘲。以拍電影為題材的，自然不得不提經典名片《8 1/2》大師費里尼的暗面坦述，宛若夢的嘉年華、情慾迷宮的告解，一個處境如熱鍋螞蟻的名導，在靈感枯竭與外在因素拉鋸的混局裡，以零散流麗又荒誕狂歡的星系碎片，構組迷人的導演自曝；也比如三谷幸喜的《Welcome Back, Mr. McDonald》，家庭主婦的新手劇本被恣意蹂躪撕裂，像個蛋糕胡亂切割再任意堆疊裝飾後輕率重製，誰都可以對新手劇本置喙指點，眼看創作被糟蹋成怪胎，作者請求放棄自己的名字，為最後的作者尊嚴做僅餘的抵抗。
瘋狂拍片大作戰
對照《Cobweb》的尾聲，當觀眾席響起熱烈掌聲，這部歷經重重困難才殺青的作品，卻無法讓導演展顏歡笑──或是因為，創作者在夢與藥物交互作用下的混亂迷步沒有取得勝利，而平庸與才華的競走有了答案。真是如此嗎？電影沒有深究，倒是有個微妙的折射，兩相映照電影自身與電影戲中戲的關係──是戲中戲裡參考的經典原型電影更偉大，還是《Cobweb》更屬佳作？答案顯而易見，所以電影中的如雷掌聲，或也是種刺耳的鼓譟──是不是還差一些什麼，這部創作才能成為電影經典。
《Cobweb》是金知雲多變風格中的新作，群戲設定與黑色喜劇調度，頗有幾分多年前出道作品的況味。金導對商業節奏的把控是在行的，這部黑色喜劇自然是好看的，可惜的是，電影也僅是好看的喜劇，沒有更多豐厚的層次。
這部後設喜劇，以導演拍電影為大架構，拍的就是同為金導演的拍戲歷程。金導演一心想在審查嚴格的70年代，改寫電影的結尾，留下曠世鉅作。於是乎，一場瘋狂極限作業，用兩天時間改寫結局的“拍片”嘉年華開始了：用盡辦法把演員鎖在片場、以荒誕大膽的方式阻撓資本與審查的介入，還要應對變數不斷的演員們，這場瘋狂鬧騰的拍片派對，以及鑲嵌在內的黑白電影，形構了金導演拍金導演的創作對話。
經典的幽靈
《Cobweb》以電影審查制度嚴厲的時代為故事背景，卻僅讓審查淪為表面的干擾因素，製造荒謬笑料，對於這段韓國影史的低迷時期（上世紀70年代），電影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探看，委實可惜。
雖然導演沒有明說，《Cobweb》中的戲中戲，取樣脫胎自韓國影史名導金綺泳的《下女》。而故事中的金導演，因戲中戲的《下女》殘影，也讓人以為是金綺泳的倒模，因而引發爭議，不過金導澄清，那是不同導演形象的綜合體。不管導演取樣的目的為何，《Cobweb》在經典的陰影下，未能自闢蹊徑，超越經典，讓戲中戲的設置，淪為形式的仿擬而無意涵的層次探索。
《下女》的影像敘事、題材表述、人物形象，有其時代開創意義、也有社會關照的映現。《Cobweb》仿如簡化版再現，角色模態太刻板，女僕、婆媳、女明星，這些在男性箝制下的慾望惡之花、復仇腹黑女，雖然演員們成功還原當時的表演特徵，莞爾有趣，但有形無骨的角色，只剩徒然的刻板表在。在女性地位正經歷激烈陣痛的變動期，導演毫無敏感度，讓蛇蠍美人們依然自相殘殺，悲劇的槍口依然還是對準悲劇，這是電影最為扼腕的所在。
至於宋康昊的導演角色，在純熟演技下稍見血肉，只是創作者溺泳於才華與平庸的沼澤地，許多電影都有類似的身影，若能在故事金導演吃藥、自言自語、發瘋之餘，多幾分現實中金知雲自身的自嘲，或許創作者的抵抗與掙扎，或才會有更立體的顯影。
無論如何，若不深究電影后設寓意，《Cobweb》拍來流暢歡樂，毫無冷場，演員出彩，是看點滿滿的爆米花娛樂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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