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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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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1am 28/11/2023

散文

理发店

小说

卓振辉

龙虎门

老夫子

剃须理发

小镇回忆

卓振辉/叻摆叻(上)

作者:卓振辉

秀美门前,有个年代久远的橱柜,背面朝外。背面画有一女郎的油彩画,举手投足、浅笑盼兮间,一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影星范儿。我曾问妈,那是林黛吗?妈想了想。很像,但不确定。

秀美理发店装修过。泛黄的墙面不在了,灯比较明亮,整个空间布满晶莹透亮的空气粒子,每一颗粒子将灯光来回折射,一扫之前的阴郁。连角落都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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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台有三个,左右两台运营当中,中间那台暂时休歇。

左边的理发台,咪咪aunty正为印度女孩理发。女孩母亲站在女儿身后,和咪咪aunty聊天。咪咪aunty一来不会印度话,二来马来词汇严重缺乏,只能频密地点头、笑笑、哈哈哈哈附和。

印度女孩看来约六、七岁年龄,肤色均匀,两颗龙眼般的大眼睛充满知性,盯着镜子的眼神,像在思考某道哲学难题。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即使不笑,安静时仍酝酿笑意。那笑意是积极的。是有我在,世界再糟也能由狭缝中挤压出正能量,如此深意。鼻梁挺拔,叫人想起峻峭的山峰侧壁,热情不退的登山者仍在全力攀登。眉宇间有股风采,而那是绝非亚洲,更接近欧洲女性的艳丽风采,让我好奇地往那方向望了又望。啊,的确,看了十遍以上之后,我敢说,那股神韵,和西班牙女星潘妮璐古鲁斯(Penelope Cruz)有七分相似。奇妙。

右边的理发台,一位约七十来岁、但身体仍硬朗、眼神始终透露坚毅的生命力的aunty在洗头。白泡沫裹住aunty的头,似乎越搓越发涨,搓揉的,是小凤aunty那双手。洗头的aunty,我从小便知道,但不认识,也不知名字。在新邦波赖的茶餐室、街边摊、杂货店,三不五时总会遇见,从没交谈,我妈也未曾告诉我她是谁。新村人要介绍对方,往往会说,他呀,或她呀,是哪条路哪个家的谁谁谁的儿子女儿姨妈姑姐。得阐明关系。小地方,新村人乐于为你梳理那层层的复杂人际关系。这位aunty,我记得小时候,有股连小孩也看得怔住的俏丽风采。苗条的身材、甜美的笑、却又不忘时刻流露家庭主妇的气息。如今那股风采被岁月的风裹挟带走了,带往历史的山洞深处郑重地珍藏。

不知名的aunty和小凤aunty聊开了,走进了聊天的长长的隧道。隧道里尽是新邦波赖的人与事——谁谁谁起了新屋子、谁谁谁生了男孩、谁谁谁捞偏门赚了笔大钱、谁谁谁取了越南妹、谁谁谁……而小凤aunty,是张陌生脸孔。我一度怀疑她是别的新村人,后来经我妈证实,她也是新邦波赖人。是某某路的莫某家的谁谁谁的二姐。未婚、单身,家里有个老母亲得照顾。我一直以为新邦波赖的老面孔都看完了。原来是错觉。

平静、祥和的星期六早晨。秀美理发店外,新村人有自己的活儿、自己的步调、自己的烦恼。店内,细细的、长长的发丝由印度女孩额前掉落,白色泡沫在名字未明的aunty头上继续发涨。

离开家乡到外地生活,算来已有五、六年。但始终,还是会等到回来再理发。好几次,我在城市的理发店前伫立,迟迟未能推门而入。为什么?或许是那些现代装潢、或那介绍服务的小板子上罗列许多专业名词、或许是理发师个个像为关店后赶赴喜酒宴席的统一华丽着装。或许是店里没什么大嗓子的aunty、uncle吧。你说我老土,说我食古不化,都行,反正——

反正,此刻,我在理发台后的等待区,舒服地窝坐于藤椅,翻阅杂志。美发杂志,当然只是翻翻。从未想对那一头原始健康的乌发作任何美容设计。

忽然意识到、多啦A梦、之类的漫画不在了。说忽然,是因为杂志翻着翻着,一段从前的理发时光浮现眼前。那是另一家理发店。那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事(感觉上)。那理发店,我已忘了名字,是人生第一家理发店,从小全家人便到那里理发。记得每次到店里,便迫不及待地抗拒第一个剪发,继而迫不及待地坐落沙发拿起老夫子或多啦A梦,细细地读起来。那是我最早、最原始的阅读经验。瘦弱的老夫子、头不成比例大的大番薯、憨憨的秦先生。年少的心目中第一号英雄人物是多啦A梦,而大雄是类似福尔摩斯身旁的华生的角色。不过,他惹的麻烦太多。龙虎门的打斗场面很刺激,但你要问我剧情,我只好沉默以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泛黄的漫画、质朴书页味、虚弱旋转的风扇叶、额头和颈项流淌的汗滴……那家理发店还在,但我们后来不再光顾。为何?起价了。妈絮絮叨叨的说,同是新村人,光顾了那么多年,还那么计较,算我们贵?于是携家带眷,转往价格相对便宜的秀美理发店。新村人,很实在。

除了我,等待区还有一位妇女、和她小儿子、一名马来男人及他老婆。要轮到我上理发台,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我放下美发杂志,拿起带来的。之前看到三分之一。读很慢。大部头,得细嚼慢咽,像咬甘蔗,得咬到嘴巴酸痛方能将汁液全数泌出。

一晃神,不知何时起,叻摆叻已站在理发店门口。

叻摆叻的叻,是念广东话的叻(lek)。

叻,聪明、能干。香港有位明星名唤阿叻,染了一头亮丽的紫发。

叻摆叻老了。

头发剃光,但几根纤细的白发在晨光中摇曳。身形和记忆中的一样,骨瘦嶙峋,肩胛骨突出,仿佛皮肤里头裹住了群山叠嶂。和印象中相比,面容更为焦黑,想来是长时间曝晒在太阳底下,晒得黑实,颜色很像刚从烤箱拿出来的、微微烤焦的长条状面包。皱纹明显多了,那一道道皱褶让人想起干枯而龟裂的大地。也许用些力,能将皱褶掰开窥见皱褶覆盖的黑暗汪洋……眼神更疲惫、憔悴。手指仍是黑黝黝的,好像刚插入泥土里不久,抽出时忘了拨弄干净,又或许泥土黏在手指上,黏糊糊的甩也甩不掉了。身着白色衬衫,衬衫尾端有些小洞小窟窿,像马路边雨后冒出的小蘑菇。牛仔短裤是新的,但型号略大,裤管像两把撑开的雨伞罩在两根细弱的大腿上。颇为通风。拖鞋鞋底脱落了一半,走起来像不停张合的、长长的鸭子嘴。脚趾甲全黑了,似乎在酝酿某种以吞噬钙质为生的霉菌。

即便精神世界风貌依旧,但岁月不会放过肉身。

嗯,叻摆叻老了。

叻摆叻立于门口,先是沉默地环视理发店,像是要找寻熟悉的什么,尔后伸出一只手,长长的、细细的手,喉咙作响,嘴里咕哝着。呃— 呃—。呃— 呃— 。另一只手伸进衬衫,来回抚摸肚子。咪咪aunty仍在为印度女孩的头发花心思——印度女孩头发剪短后,那股欧式风采似乎更为凸显——剪刀、刷子、吹风筒,三样物事在她手中龙飞凤舞、花式招展。等下咧先。头也不回,咪咪aunty说。说话的对象是叻摆叻。等下咧先。等下正拿东西畀你食。叻摆叻仍呃— 呃— 呃— 呃— 。阿辉,你可以帮崖拿滴饼畀佢食毛?毋使惊,佢毋晓边让嘅(注1)。

记得小时候,尚能听见他说一两句客家话。如今语言在他那里已然失踪,逃遁至意识的荒野深处。只剩单调的音符。呃— 呃— 呃— 呃— 像只刚学习人话的棕熊。背面画有疑似林黛的油画的橱柜,杂七杂八地放着瓶瓶罐罐、电话、假花、餐具及那包香饼。我放下书,走到橱柜,松开橡胶圈,打开包装袋,取出香饼。昆仑喇叭的香饼。叻摆叻接过香饼,一股脑塞进嘴巴,狼吞虎咽。慢慢食啦,我小声说。叻摆叻困惑地看看我,接着,就地坐下。继续狼吞虎咽,吃得满地饼碎。(12月1日续

【注】
1. 客家话:阿辉,你可以帮我拿些饼干给他吃吗?不用怕,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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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0am 31/03/2025
蔡羽/《木麻黄树》

1874年出生的毛姆,被誉为“故事圣手”,小说产量丰富,曾经是全球版税最高的作家,超过20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其短篇小说《木麻黄树》有我们熟悉的雨林世界,故事情节也引人入胜。

蔡羽/《木麻黄树》
鲁巴河的“梦娜”涌潮现象,几乎要了毛姆和赫克斯顿的命。(图:蔡羽)

1921年,一艘船只航行在婆罗洲的大河上,乘客有著名的小说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及其秘书兼同性伴侣赫克斯顿(Gerald Haxton),砂拉越第三代白人拉者梵纳为他们安排几位囚犯负责掌舵。突然之间,船只遇上滔滔的涌潮,结果不幸翻覆,船上各人意外掉落水中,并且在涌潮之间苦苦挣扎,试图游向岸边。

眼见毛姆就快支持不住,濒临溺毙,赫克斯顿不断从旁给予鼓励,要他千万不要放弃划动,最终他们在几名水手的协助下,顺利爬上一块漂浮在河面的床垫,然后划到岸边。很快的,有人划着独木舟过来,将他们救起送到邻近的达雅长屋中。这宗意外发生在砂拉越的鲁巴河,名为“梦娜”(Benak)的涌潮现象,是当地独特的地理景观。

在命悬一线之际,毛姆的脑海里曾经闪现过背弃伙伴的念头,这为他提供了一个灵感,写出〈黄色条纹〉(The Yellow Streak)这篇讽刺小说,故事的主人翁就是在类似的意外中抛弃同伴,结果同伴顺利逃过一劫,故事主人翁过后每次在同伴面前都被愧疚和心虚折磨着,表现了人性阴暗的一面。小说收入在《木麻黄树》(The Casuarina Tree)一书中。

蔡羽/《木麻黄树》
毛姆与赫克斯顿摄于纽约中央公园。(图:耶鲁大学图书馆)
揭开人性的阴暗面

1874年出生的毛姆,被誉为“故事圣手”,小说产量丰富,曾经是全球版税最高的作家,超过20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我一直对毛姆的婆罗洲游历深感兴趣,多年前也曾经撰写相关文章,近期完整读完《木麻黄树》中的短篇小说,作品中的雨林世界是熟悉的,小说的故事情节也引人入胜,读罢掩卷赞叹于毛姆小说的魅力。

尽管是小说家言,而且其中的婆罗洲地名皆为杜撰,但我们依然可以透过毛姆笔下,窥探1920年代初的婆罗洲世界——雨林风光、达雅人、巴冷刀、马来短剑、纱笼、(米灵)祭祀仪式等;对于驻守各地的英国官员与当地原住民之间的关系描述,更是丝丝入扣,毫不留情揭露某些西方人的伪善嘴脸,以及在密林中做过的龌龊事。毛姆曾经撰文表示小说人物皆为虚构,但虚构人物的原型还是引人遐思。

〈环境的力量〉(The Force of Circumstance)这篇小说,主人翁盖伊是某个内陆驻地分署的长官,在深山里经历了漫长的寂寞独居生活后,喜迎新婚妻子的到来,小两口在驻地的房子里过着甜蜜的生活,却因为一个达雅妇女和两个孩子的出现而打乱了一切,并且逐步揭开隐藏其中的秘密。

〈铁行轮船公司〉(P. & O.)写的是一个放弃婆罗洲种植园的英国人,准备返回故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却因为辜负婆罗洲的女人而遭到诅咒,最终在航程中逐渐死去,引起乘客的恐慌,流言四起。他的死固然触动人们的情绪,最后大家还是选择用一场圣诞舞会来遗忘一切,遗忘曾经短暂同行的一位新朋友,这一幕幕迫使一位遭遇背叛的女子重新思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赴宴之前〉(Before the Party)和〈信〉(The Letter)分别揭示了两宗命案,让人看到身处异地的人性,可以扭曲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这大概也呼应了毛姆采用《木麻黄树》作为书名的原因,借由这种植物的特性来表现所谓的英国绅士在番邦异域的无所适从和阴暗面。

蔡羽/《木麻黄树》
1920年代的古晋老街,毛姆的印象是中国人在这里过着忙碌的生活。(图:Kuching in Pictures, 1840s-1960s by Ho Ah Chon)
蔡羽/《木麻黄树》
根据毛姆小说的描述,早期很多驻扎在婆罗洲的欧洲官员,应当是居住在图中这类别墅房子中,这座正是早年白人拉者居住的房子。(图:Kuching Past & Present by Elizabeth Pollard)

笔下的砂拉越

跳出小说以外,毛姆初次抵达砂拉越,沿着砂拉越河航行,他看到了什么?他是这么记录的:河口非常宽,两边都长着红树和聂帕榈(Nipah),浸在水里,被水冲刷着。郁郁葱葱的丛林后面,在更遥远的地方,碧蓝的天空映衬出崎岖山峦的深色轮廓。你一点都不觉得阴郁,也不觉得压抑,反而觉得开阔、自由,绿色植物在阳光下泛着光,天空无忧无虑、轻松愉快。你好像是踏入一片友好而富饶的乐土。

在砂拉越期间,毛姆和赫克斯顿当然也走访古晋市集,他指出“集市由几条窄窄的街道组成,街道上有像博洛尼亚(Bologna,意大利城市)地区那样的拱廊,每栋房子都是一个商店,可以看见里面挤满了中国人,过着中国城忙碌的生活,干活、吃饭、聊天”,然后毛姆提到“密集的人群中走过一个白人,这便是这里的管辖者。他永远都不会是身边这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中国人不闹事,乖乖缴税,他就不会管他们的闲事。他只是一个皮肤苍白的外人,穿行在现实中,像是外星来客”,这是他对驻守在婆罗洲的白人的观察。

必须一提的是,毛姆和赫克斯顿的到访,是得到砂拉越白人拉者梵纳布洛克及其夫人的欢迎的,因此这位大作家在砂拉越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段时日。及至1926年《木麻黄树》出版后,毛姆小说里面充满淫欲、贪婪、负心汉、冷酷等负面形象的白人主角,立马刺痛了南洋各地的英国统治者和官员,不止《砂拉越公报》抨击他,马来亚、新加坡、沙巴等地的媒体也群起对他表达不满,认为毛姆将大家分享的生活故事大书特书,而且极尽丑化,是过火和不道德的行为。

无论如何,《木麻黄树》这本充满婆罗洲风情的小说,还是一部值得一读的经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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