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秋天,費正清在美國住家招待卞之琳和馮亦代。費正清73歲,卞之琳70歲,馮亦代67歲。女主人費慰梅人在中國,費正清親自下廚。午餐過後,費正清建議午睡,醒後再聊。“飯後一眯眼,快活勝神仙”,費正清說這是他旅居中國時養成的好習慣。他回樓上寢室,馮亦代和卞之琳則躺在起坐間裡長沙發上。卞之琳很快睡著,傳來輕微鼾聲。馮亦代心潮滾滾。在樓上臥房的費正清突然下樓,他和馮亦代一樣睡不著,二人各自斟上冰啤酒對飲。馮亦代寫〈與費正清的最後一面〉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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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瑞·帕戈(Thierry Paquot)在《午睡的藝術》中說“午睡就是跟晝寢偷情,向它致敬,在它的陪伴下小駐片刻,對幻夢敞開大門,喚醒我們體內吟唱的細微樂音。”疫情時期我有多餘時間消耗,午睡不知不覺變成生活習慣,無意中讀《午睡的藝術》,帕戈利用午睡大作文章,懶洋洋不是墮落,昏沉沉不是麻痺,他要讓努力不懈或有工作狂的人減輕負罪感。“睡吧,夢吧”,他提醒我們放鬆自己,分秒必爭者只會成為時間奴隸。
費正清提午睡,舉手贊成的人肯定包括比他年輕45歲的法國哲學家帕戈。《午睡的藝術》不談養生,不涉及醫學報告,只談哲學和美學。書中附錄20幅以午睡為題材畫作,作品有共同點,只想散播“感染性的祥寧”。
懂午睡的奧妙就是懂得生活的藝術。工作重要,放鬆自己也重要。李歐梵在《我的哈佛歲月》中說他曾在週末和幾位研究生,隨費正清到他擁有的避暑山莊小住。抵步時費正清帶他們砍柴,體力勞動幾個小時後,費正清跳進泥濘小池塘,要研究生和他一樣洗自然澡。李歐梵說“勞動過後,簡單的晚餐吃得也格外開心。”閒談一陣,費正清回房就寢。第二天在書房工作,“除三餐外不出雷池半步。”
在哈佛談午睡的好處
用帕戈的話,午睡、愛好、美學、放鬆是相互聯動的組詞。帕戈提一個不少人擁有但又忽略的經驗。孩子焦慮,哭鬧不休,在地上滾動,就是不睡。母親將孩子抱在懷裡,用愛心裹起,孩子不再鼓譟,漸漸進入夢鄉。待孩子睡醒,又重新接納等待他開發的世界。帕戈說嬰兒和幼童的成長,避不開午睡既獨特又珍貴的時光。“睡著的孩子又更漂亮了,您瞧瞧,那真是和平的化身。”睡眠不足心情不佳,小孩如此,大人未必跳得開同樣的生理節律。
午睡有其魅力。馮亦代的〈與費正清的最後一面〉,提午睡時添加友情,讀來更覺溫馨。費正清於1991年去世,3年後馮亦代撰文紀念老朋友。費正清在《對華回憶錄》說1946年,他在美國新聞處工作,發起翻譯美國現代文學作品計劃,一切費用由美國官方承擔。費正清找馮亦代組織翻譯人才,又爭取趙家璧及徐遲等人參加,當中也提及中英文俱佳的馮亦代夫人鄭安娜居中斡旋。可惜費正清離開中國時,工作未完成。叢書1949年由趙家璧的晨光出版公司全部出齊,那時費正清與中國的朋友音訊全斷。1980年一見才知由美國駐華大使館轉交的叢書,費正清並沒收到。馮亦代答應設法找一套,卻知成功不易。他手邊只有《現代美國文藝思潮》上、下兩冊,並非全套。
費正清和馮亦代當天心情異樣,只有卞之琳一人可以入睡。陸游有一首詩〈送客〉,借午睡說友情,有類似幽情。“相對蒲團睡味長,主人與客兩相忘。須臾客去主人覺,一半西窗無夕陽。”陸游這麼寫。明朝謝肇淛《五雜俎》卷七記張東海〈睡丞記〉一則,陸游詩應當取材於此軼事。〈睡丞記〉說華亭縣丞拜訪當地鄉紳,先在候客廳中等待,不料入眠。主人從內室出來,見縣丞睡覺,不忍驚動,暫坐對面座位,誰想自己竟也進入夢鄉。縣丞醒來,已近黃昏,見主人沒醒,就悄悄離開。二人沒有對上話,像《世說新語》雪夜訪戴意境,韻味無窮。
午睡牽扯朋友,純屬偶然。午睡是個人小事,正常情況不會多說。費正清說午睡是從中國學到的“好習慣”,不完全是。白天入眠的時間點不對,不只毫無韻味可言,可能惹來捱罵。《論語》中記學生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大動肝火,斥責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但是到了一定年齡,大部分人不擔心睡覺誤工作,更擔心無休止的輾轉反側。費正清和馮亦代久未見面,午間難寐能夠理解。等到心情平復,費正清又可在哈佛大談午睡養生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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